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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六十六

我躺在湘妃榻上,热的脑袋沉沉的发昏。屋里本来点了三四盏灯,我嫌晃的眼晕,只留了一盏。外面起了风,院子里的树叶子被吹的哗哗的作响,风声呼啸着象虎啸狼咆,动静听着让人有点心惊肉跳。

“怎么……刮这么大风?”

喜月在一边换了根新蜡,又把灯罩罩上:“等雨下下来就好了。风大倒也不怕的,我刚才已经让人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咱们这儿又不是小房子——不过西城那些穷苦人家就不好说了,屋顶铺的草八成都会卷跑。”

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一只小蛾子来,绕着纱灯打转,盲目的往上面撞了几下,大概是撞晕了,又绕着桌角旋转。

外面隐隐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我捂着胸口,总觉得喘气不顺畅。

下雨并不讨厌,但是雨前的沉闷总让人不安,心里惴惴的期盼着,下吧,雨下下来就好了。

一道闪电的亮光划过窗子,我闭上眼,然后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

大颗的雨点打在檐前瓦上,先是稀疏,然后密集起来,哗啦哗啦的响声越来越紧。

我看看喜月,喜月看看我,都有松一口气的表情。

原来大家的感觉都一样啊。

“娘娘,窗前可能漏风哪。床铺好了,席子我也擦过了,不热的,您还是……”

“不要紧,我喜欢听下雨的动静。”

小时候一下雨就和妈妈挤一张床,妈妈会抱着我说:“刮风啦,下雨啦,小船儿要开啦。风也不怕,雨也不怕……”

或许是童年的记忆是最刻骨铭心的,每到下雨,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妈妈的怀抱,那张小床的温暖——风雨反而让我觉得亲切。

“那,我先去东屋,孙嬷嬷那儿她一个人打发三阿哥洗澡总有点力不从心呢,娘娘先歇着,要茶要水的唤我一声。”

我躺在那里有些出神。迁出宫来两个多月,玄烨倒是适应的很好,适应不来的反倒是我。吃不下,也睡不稳。喜月有次可能觉得我睡着了,和孙嬷嬷在闲聊,孙嬷嬷小声说,或许是因为见不着皇上,所以娘娘才寝食难安呢。

见不着玄烨他爹?她以为我在闹相思病啊?

我是那样儿的人吗?

才不是呢,我是新时代的新女性……搬出来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因为离开他害什么相思病?就他那样儿,他也配啊!

我迷迷糊糊的,先前还听见玄烨在那边吵喊玩水,后来只听见越来越紧密的雨声,敲在屋上,敲在窗上,敲在耳边……

脸上有点轻轻的,微痒的感觉。好象凉,又好象是热……

我吸吸鼻子,迷迷糊糊的在竹榻上转个身。

痒的感觉跑到了耳朵上。

是蛾子啊?还是蚊子啊?屋里都用艾草熏过了啊……

我迷迷糊糊的挥挥手,但是手却被握住了。

“唔?”

我睁开眼,看到一片柔软的明黄色……

明黄色?

睡意瞬间飞走了一大半,我挣扎着坐起来,他按着我的肩膀:“别动,你躺着吧。”

外面雨声还是很紧,怪不得我什么声响也没听到。看看屋里没有别人,这个人就好象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我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的?”

简直是神出鬼没啊这个人,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啊?又不是拍XX微服私访记,皇帝等于是坐在一个金鸟笼里,而且还那么多只眼睛日夜不停的死盯着,连出个恭身边还不断人呢,怎么可能就这么跑出来?

“这你就别问了。”他的手在我额上试试:“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唔,”我还是抬起身,半坐半靠着,伸手摸摸脸,果然潮漉漉的……我这是不是在做梦啊?梦到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翘宫跑出来探望我。

他端起一边儿的茶壶给我倒了杯茶,虽然动作很笨拙,但是好歹没摔了壶砸了杯。就是水倒的有点满,还没端到我跟前,先洒了好几滴在他自己身上。

茶水有点温凉不热的,喝到嘴里也不舒服。我喝了两口,觉得喉咙里又有东西想往上顶,赶紧把头侧到一边,呕呕了翻了几声,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有点不知所措,替我拍拍后背,不安的问:“最近总是这样吗?怪不得你……瘦了一圈了都。外面还是……”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自己拍拍胸口,坐直了身:“起码待在这儿心里踏实。再说,天气热在哪里还不是一样。”这会儿差不多是全醒了,看到他肩膀和头发上也都湿了,果然不是做梦,最起码梦里的雨淋不湿人。

“你怎么过来的?”

他笑笑:“坐内务府采办的车子出来的,没人知道,你就别担心这个了。”

我的手掸掸他潮湿的衣服,他缩了一下:“就是下车的时候淋了一点儿雨,不碍事。”

我看他一眼:“脱下来让喜月拿炭斗给你熨干了再穿,湿衣服裹身上要落病的。”

他忽然伸过手来把我抱住,我的脸就贴在他的胸口。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薰香的味儿,我闻惯了的香味儿。其实夏天的这些衣裳洗的很勤,香味儿都是坐在屋子里被染上的。

莫名其妙就觉得好象很踏实,可以把所有的烦心事儿都抛开。

其实,其实这个家伙没什么本事,靠他才不牢靠。但是……

好吧,就这会儿,先软弱一下也无妨。

“都说了你实在太任性,执意要迁出来,在宫里的话,太医也就在跟前,我也早晚能……”

我打起精神,不让他再继续唠叨:“好不容易出来啦,你就别再说这些话了。最近怎么样?我看你好象也瘦了。”

“我有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他说的很轻巧,不过两条眉毛却好象习惯性的往一起皱。眉中间有个明显的“川”字,尤其是中间那一道竖纹,特别深特别明显。他最近常皱眉吗?是不是烦心事儿太多了?也不知道太后有没有好好开解他。太后当然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也是个疼爱儿子的妈,但是……也许是在后宫太久了,太后的温情慈和被磨掉了太多,能显露出来的只有精明的棱角。

发现我竟然在心疼这家伙……

大概我和他,有一个秀逗了。也许是他,也许是我。这家伙后宫一群女人,可是这么黑的天下着大雨跑出来看我。而我呢?明明一开始抱定了要做快乐小寡妇的主意,现在看着这个注定短命的皇帝心肠却硬不起来了。

“最近宫里都怎么样?太后好吗?唔,其他人……好吗?”

这话我问的很有点言不由衷,老实说她们全体不好才好呢。

顺治放松了身体让我靠:“唔,皇额娘身体很健朗,其他不过是些琐碎事情。”

当初那个KITTY猫,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查来查去无疾而终,喜福她们一起被留在永寿宫里过着半幽禁的生活,其他的消息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我就想听听琐碎的事情。”

他一笑:“可朕不想说啊。”

“喂——”

“要说也可以,你得给我些好处吧?”

你是皇帝吧?说这种话太掉价了……居然问我要好处?

他温存的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你得好好吃饭,把身子养好,再好好儿的把孩子生下来,知道吗?”

他声音很轻,话说的也很平淡,但是我就是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胸中软的象是要化掉似的。

真糟糕,我不喜欢这种情形,不受自己控制,直觉着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