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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舅母

六舅娶媳妇儿。妈妈带着我提前十多天就来到外祖父家。

外祖父有六个子女。我妈是老大,依次是四舅、六舅、二姨、老舅和老姨。他们都是亲姥姥生的。

外甥像舅舅,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则;我更像六舅。这次在婚礼中我有一项特殊任务:六舅去迎新媳妇儿时,我压轿。

拜天地的前几天,妈妈、四舅母、二姨和二舅母都忙的不可开交;她们自然无暇照顾孩子们,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就多起来了。能和我一起玩儿的,只有小花子。小花子是二舅的孩子。二舅是外祖父的侄子,跟外祖父住在一起,帮助外祖父照顾种地方面的事情。

小花子比我大两岁。乡下的事情比我见多识广,胆子也比我大多了。陪我玩儿并监管我是这个时期她的一项任务。

这个季节正是黍子(当地称大黄米)长黑穗病的时候。我们把长黑穗病的黍子穗叫乌米。在黑穗病的孢子未成熟前,乌米很好吃。

一天,吃完午饭,小花子说:“走,我领你去打乌米。”听到这句话,令我喜出望外。三条大狗也围前围后跟出了大门。我们五个顺着大黑狗和大黑熊早晚走的路向东走去。不一会儿,就见到一片黍子地。黍子长得比我高,我翘起脚也看不见黍子穗,只好举起手把黍子压弯、让梢耷拉下来,才能看见穗。其实看也白看:我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乌米,哪个是好穗。

一会儿功夫,小花子就消逝在黍子地里了。只有大黑狗跟着我;大灰狗和大黄狗大概都跟着小花子。“打着没有?”小花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问。“我不认识乌米!”“笨蛋!过来吧,我打,你拿着。”

就这样,我们五个顺着垄沟走进黍子地的深处,向北走去。我的两个衣兜已经装满了乌米,两只手也快攥不住了。“行了吧!我拿不住了。”“好吧!”我们很快钻出黍子地。

北面不远处有一个长满树的小山包。山下有几户人家。在一片庄稼后边露出屋脊和房山。“哪是谁家?”我问。“靠西边那家就是六叔新媳妇儿家。”“去看看新媳妇儿呀?”“去呗。”

我们一边走一边吃乌米。大黑狗摇着尾巴,用黝黑的狗鼻子不停地拱我的衣兜,大黄狗和大灰狗也抬着狗头,眯缝着狗眼睛,注视着我的衣兜。明白了:它们要吃乌米。我给每只狗嘴里塞一支乌米,它们嚼了嚼,就都咽到肚里。

太阳有些偏西,我们来到这几户人家门前。三条狗围着我俩转一圈,仰起头死钉钉的看着我们,摇摇尾巴,又把脑袋转向回家的方向,我俩没有理它们。当我们走到六舅母家门口,三条狗已经无影无踪。

六舅母家的人看到我们十分惊讶。“小花子!你怎么来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我大姑的儿子。”“快进屋吧。”我俩毫不客气的进了屋里。小花子边走边说,“我领他出来打乌米玩儿,他要看看六舅母,我们就来了。”一位比我妈个儿高的姑娘站在里屋门口,笑着看着我们;不用说,她准是没过门儿的六舅母。小花子像大人似的跟人家唠起了家常。

在门口,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子招手向我示意:让我跟他出去玩儿。我并没有征得任何人的同意,擅自跟他跑了出去。在门口,他说,“我领你去抓蝲蛄。”

他家的西边是一片灌木丛,灌木丛中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蝲蛄就藏在小溪的石头底下。没抓蝲蛄之前,他领着我顺着小溪向下走,到了一个一潭碧水的深渊边上。

深渊四周是几块巨型的大扁石块。坐在大石块上,我俩把脚泡到稍微有点凉的潭水中。这时,他给我讲了这个深渊的来历。

从前,小白龙与秃尾巴老李经常打仗。打仗的时候,老百姓看见小白龙来了,就往天上扔馒头;看见秃尾巴老李来了,就往天上抛菜刀。这样秃尾巴老李每战必败。秃尾巴老李打不过小白龙、又恨老百姓,就起了坏心:往人间下雹子。有一次,秃尾巴老李被小白龙打的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秃尾巴老李气极败坏,刮狂风、下冰雹,把人间搅得天昏地暗;它往地下扔了像房子那么大的一个大冰雹,把这个地方砸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这块冰雹在深坑中终年不化;弄的这个地方老是冬天。后来小白龙过来,吹了一口气,冰雹化了,就出现了这个碧水深潭。这潭水冬天不冻,雪花落进去就都融化了。潭里有条大狗鱼;这条狗鱼已经成精了。

我问他,“你看见过狗鱼精吗?”“没有。”“那你怎么说有狗鱼精呢?”“听爷爷讲的。”“这里面还有别的鱼吗?”“没看见。一到冬天山上树林子里的哈什蚂就都成群结队钻进潭里闭嗉。”

潭的南侧是两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头,潭水漫过石头、形成三米多宽的一个瀑布,瀑布下面的溪水比潭上边的小溪又宽又深,拐弯儿后,消逝在树丛中。他说“别往下去了。那里的水深,掉下去,上不来。”我俩趴在石头上,喝了几口水,一口水咽下去,从脖子一下子凉到小肚子,沁透肺腑。

抓喇蛄,对于我来说和打乌米一样:外行!我在水中摸来摸去,弄的满身是水,浑身湿透。一个喇蛄也没抓到。

我这里玩兴大发,乐不思蜀。六舅母家的人碍着面子,不好意思撵我们回家。筹备了晚饭。同时,派家里人骑马去外祖父家送信:告诉我们的下落。

疲劳过度,吃了晚饭就睡了过去。吃的什么饭,睡在什么地方,全然不知。第二天早晨,我躺在炕上,谁叫也不起来,发了高烧,吓得一家人无所措手足。小花子呜呜哭了起来。

回到外祖父家,睡了一天,总算是睡醒了。醒来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在六舅母家我做了一个梦。我迫不及待的要讲给大家听。

在梦里,我坐在一顶四个人抬着的红色轿子里。轿子从外祖父家出发,飞快的向六舅母家奔去。三条大狗以及早晚和大黑狗在一起的大黑熊在轿子前前后后蹿来蹿去。抬轿子的人不走大道,他们滑行在黍子地里的黍子穗上,风驰电掣般的前进。到了六舅母家附近,轿子没有停下,直奔小溪和深渊。四个人把轿撩到潭边最高的那块大石头上,然后,把轿推翻,把我扔到潭里,坠入深渊。

潭水冰冷刺骨,冻得我浑身上下长满了鸡皮疙瘩,颤抖的牙齿发出咔咔的响声。潭里阳光灿烂,潭水清澈透明。沉到潭底,我大吃一惊:

六舅母光着身子,一丝不挂,悬在水中。她的身躯和四肢扭动着、摇晃着;长长的头发在水里飘来荡去;两只恐惧的大眼睛射出吓人的蓝光。她虽然没有叫喊,我却听到了“救命啊——快来救我!”的声音。

她的左侧有两个和她差不多一样大的大蝲蛄;挥舞着巨大的钳子一般的螯,正准备钳剪她的身体。右侧是一条大狗鱼精;它张着长长的尖嘴,露出两排锐利的白牙,绿色的眼睛中间嵌着一颗油亮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监视着潭里的动静;大狗鱼的背鳍、尾鳍、胸鳍扎煞着,摆动着,随时都能像箭一样射出去,攻击任何它要伤害的猎物。

六舅母挣扎着,欲逃出深渊。我也上去帮助她脱离险境。这时,大蝲蛄、狗鱼精突然发起攻击。大蝲蛄的螯像剪子一样夹住六舅母的上身,狗鱼精趁势咬住她的下肢,刹那间,把六舅母撕得七零八落,鲜血染红了清澈的潭水;呛的我喘不上气来,眼前一发黑,我就被吓死了。

大家正听得心神专注,我突然停止了。二姨问:“完了?”“完了。我都死了,还不完呀!”

后姥姥煞有介事的说:“大闺女,孩子做的梦可不太好啊!”妈妈说:“小孩子发烧,竟作些没准儿的梦。”妈妈虽然嘴说“没准儿,”心里还是犯嘀咕:表情疑惑中带点惶恐。后姥姥背靠炕头墙上,闭着眼睛,右手大拇子在另外四个指头上摸来摸去,嘴里嘟嘟囔囔……。二姨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了一句,“又瞎掐算,算不出好事!”

娶六舅母那天清早,天不亮就把我叫醒了,让我去压轿。觉没睡足,心里就不痛快。上了轿,四个人抬起轿,呼扇着,向大门外走去。我扒开轿帘儿向外看,只见一片黑乎乎的庄稼、天边有几颗暗淡的星星。心里凉嗖嗖的,不禁打了个冷颤。走着走着轿开始向左倾斜,我就倒向左边。我不满意的大叫起来,“抬正当点儿!”轿又向右倾斜,我又倒向右侧。我又大声喊叫,几个抬轿的反倒左右倾斜得更厉害了。他们是在跟我开玩笑,他们并不知道我心情不好。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想骂人;自己又不知道骂什么。一气之下,想起了小黄马驹子可恨,我骂了一句:“你们是小黄马驹子!”感觉骂的不够劲儿,又加了一句,“大耗子精!”他们边走边笑边闹,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我气极败坏,哭了起来。

到了六舅母家,我还在抽抽搭搭抹眼泪。和我一起玩的那个孩子问了一句,“咋的啦?”我没吱声。人们忙着六舅母上轿的事,我究竟怎么啦,并无人深究。事后,四舅批评了那几个抬轿的人,说他们“没正形,不知好歹”。

我和妈妈回密山之前,吃晚饭时,后姥姥看了看我,对外祖父说,“这孩子,去接新媳妇儿压轿时,哭得不像样;这之前又做个恶梦,我看是不祥之兆。他姥爷,要不要请个大仙,给破一破?”外祖父听了十分生气,“别瞎咧咧!少给我整装神弄鬼那一套!”

2002-04-30(2006-10-10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