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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

九月初,在村西北日本小学南面的大操场上开运动会,这是黑台村最盛大的集会。接力、二人三足、拔河都是最能调动人们热情的竞赛项目。操场东北角,是“摔跤”场地。比赛场是一个方形的土台,约一米高、边长四、五米长。土台四角各立一个木杆,木杆一人多高处挂着一个装盐的容器。赛手都是日本人,两个人除了在两腿之间兜一个兜裆布之外,一丝不挂。比赛前,各自抓把盐放到嘴里。把对方摔到土台之下,就是胜者。

中午休息的时候,冯常友领着东街的几个同学到日本学校东北方向的神社去玩儿。日本神社是一个黑色高屋顶、翘屋檐的小庙。周围是新栽的一片小树,庙前对着火车站方向是一条笔直的砂石路,路两旁,有不太高的松树。一个同学问,“神社里装的是什么?”“大概是日本神仙吧。”“不是神仙,是天皇。”“不是天皇,是死人的鬼魂。”七嘴八舌的议论一阵子,谁也没弄明白神社里到底供的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到神社来。

运动会之后,一天下午三点,全校学生集合。两只黑眼睛的刘主任站在操场的讲台上,阴沉着脸,紧闭的嘴唇显得更薄了。他高声喊道:“全体!立正!稍息!”刘主任严肃的样子令同学们猜不透这个时候集合干什么。他大声讲,“今天,全体集合,去火车站。皇军在太平洋战场阵亡一名将军。他的骨灰,今天就要运回黑台供奉。日本小学和我们小学都要去车站迎接。大家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许说话、不许打闹、不许笑……。出发!”

我们到了车站的时候,道路东侧已经站满了日本学校的学生。他们穿的黑色校服、戴的黑皮子帽遮的学生帽。个个都表现出悲哀的样子。我们到来之后,就站到他们的对面、道的西侧。靠近火车站的道路两侧站满了人,东侧是日本人,西侧是“满洲人”。

一列专车缓缓的开进车站。站台上的大乐队吹奏起沉闷的哀乐。从车站里出来的一队宪兵走到迎接人群的最后,分列在道路两边。

突然有人高声喊道,“默哀——”我们也随着大家低下了头。

出站口走出三个日本兵。中间的一个,低头,双手高高举着一个蒙着黄布的骨灰盒。三个人后边尾随着一小队日本军官。我旁边的同学小声说,“来了!”我俩微微抬起低着的头,偷偷地窥视护送骨灰盒的日本兵,他们迈着缓慢的正步穿过列队迎接的人群向神社走去。我们学校的学生跟在日本学校学生后边,向神社慢慢的移动。

在神社,举行了一个仪式。之后,迎接骨灰盒的队伍又走向围子外的日本阵亡军人骨灰堂。骨灰堂是一个二层红砖小楼。它孤孤单单的戳在村北的一个长满蒿草的高岗上。

晚饭后,大人们习惯的聚集在老马家吹棚门前,谈论着白天的事情。“这些天骨灰匣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小楼里送,看起来……”“快装不下了。”“今天送来一个大官儿。”“说是将军!”有个人以幸灾乐祸的口吻插了一句,“送来几个?”老马家老爷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高警佐家的方向,没有说话。老杨家二爷看看大家,说了一句,“莫谈国事!”摆了摆手,又来一句京腔,“罢了——”迈着四方步,往家里走去。

(2002082320061209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