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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地

苏联红军飞机空袭的第三天下午。马家吹棚马老爷子率领老伴、哥仨和两个儿媳妇儿,向围子外的向日葵地走去。

老田家大叔看见后,问:“马老爷子!全家出来,这是往哪去呀?”“村里不敢呆了,到大地里去躲一躲”“大地里能行吗?”“这两天飞机老是在村子里转,在屋顶上扫射;我想,大概不能到大地里去扫射。”老田家大叔点点头,“对呀!”

大家受马老爷子启发,纷纷到围子外的庄家地里去躲避苏联飞机空袭。从第三天起,父亲没有去牛奶房子上班。妈妈:“大伙都到围子外去躲飞机扫射,咱们也去吧!”父亲点头同意。他把两张狍皮、一床狗皮褥子卷到一起,让姐姐拿着,我拿了一个蒲棒绒垫子;奶奶搀扶着怀孕的妈妈,父亲抱着有病的妹妹,一家人走出家门,直奔围子外的向日葵地。锛儿喽不声不响地跟在我的脚下,鼻子在地上不断地嗅来嗅去。

向日葵地里这一堆,那一伙坐了不少人。大概东街的二十几户人家大部分都来到这里。地里人们戚戚喳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不过,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人们好像变得温和起来了,各个都是轻声细语。

父亲找了一块离别人家远一点的地方作为我们家的藏身之处。狗皮褥子奶奶铺,妈妈和姐姐铺一块狍皮,父亲和妹妹铺一块狍皮,我坐在自己拿来的蒲棒绒垫子上。由于经常搞防空演习,大家都有些防空知识,我们家的每一个人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锛儿喽看我坐下,它也一声不吭地趴到我的脚下。它时不时地抬起狗头,黑鼻子尖儿抽抽搭搭、不知道又嗅到了什么味道。

坐着有点儿累,我把蒲棒绒垫子当枕头,仰壳躺在了垄沟里。向上望,鲜绿色向日葵大叶子之间的空隙,露出了一小块一小块湛蓝的天空。向日葵硕大的花盘沉重地弯向地面,早已不能跟着太阳转了。硕大花盘周边的金黄色的花瓣还没有萎缩,生机勃勃。微风吹来,硕大花盘微微摇曳不止,大叶子互相摩擦,发出飒飒的响声。看着,听着,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拍了一下脑袋瓜子,“哎呀!”了一声。心想:这么好的地方,过去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奶奶听到我的叫声,问了一句,“咋的啦?”我忙着回答,“没事,没事。”锛儿喽听见我们的对话,站了起来,跑到奶奶那里嗅嗅狗皮褥子,又分别跑到妈妈、姐姐和父亲那里用狗鼻子闻了个遍。然后,又一声不响地回到我的身旁。我静静的躺在地上,欣赏着这从未体验过的迷人景色。

我感到身下的大地微微颤动;听到了飞机由远而近的嗡嗡声。这时,向日葵地东头一个女孩喊道,“飞机来了!”大地里顿时鸦雀无声。向日葵地里肃静得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蝈蝈在草丛中蹦跳的声音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飞机沉重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从响声判断,飞机是从铁道南面飞来。飞机在村子上空盘旋一圈之后,飞向学校北边的公路。飞机在公路上空开始射击,机关枪“嗒嗒嗒”的射击声响彻天际,显得那么高远,不像在村子里打机关炮那样吓人。飞机向东面老贺家小山方向飞去。

随着飞机远去,向日葵地里的人们说话的声音由悄声悄气逐渐变成戚戚喳喳。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突然尖叫一声,“哎呀妈呀!”紧接着是“咯咯咯”的笑声。整个向日葵地里轰的一下子,说话的声音立即高涨起来。人们的紧张情绪已经大大消退。

父亲起身到老杨家哥几个呆的地方去唠嗑。汪大娘和邻居几个大婶向妈妈坐的地方走来。她们谈论起妈妈的大肚子,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我躺着,观察向日葵肥厚的大叶子。突发奇想,若是飞机扫射的子弹打在大叶子上……。于是,我站立起来,用手指甲在大叶子上掐出一串儿圆洞。我想象着:飞机俯冲下来,扫射,向日葵大叶子上被子弹穿出一溜枪眼……。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突突突!嗒嗒嗒!”喊叫起来;同时,伸开两只胳膊,在向日葵之间“呜呜呜”地跑了起来。老田家小锁子和几个同学也都模仿着飞机的声音,在向日葵地里跑起来,东奔西蹿。

“别闹了!听!”一个人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向日葵地里又静了下来。“好像是汽车的声音?”“是,你听,还有车厢板子咣咣当当的声音呢。”“不对,好像是飞机,是从老贺家小山那边飞来的。”

几个国高学生和大小伙子向地的北头走去,要看一看公路上是不是有汽车。“看见了!是一辆往西开的日本军用卡车。车上还拉着一车绿色木箱子。”声音虽然不大,地里的人们都听得清楚。又一个小伙子说,“快往东看!飞机!”“飞机俯冲了,要打汽车!”话音刚落,飞机刺耳的呼啸声之后,机关炮“突突突”响起……“哎呀!没打着。”“飞机又上去了!”几个小伙子喊道。当飞机第二次呼啸着俯冲射击的时候,向日葵地北边出现了强烈的闪光,紧接着听到了爆炸声。地边上的小伙子大声呼喊,:“打中了!打中了!”这时,飞机在向日葵地上空掠过,向火车道南飞去。

飞机的声音消逝。我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拔腿向北跑去。奶奶看见我跑向北面,高喊,“别跑!回来!”

男人和孩子们几乎都来到向日葵地北头。学校北公路上的日本军车冒着黑烟,吐着火舌。燃烧着的军车里不断地有鞭炮一般的响声。“车里是什么东西在响呢?”“那个车里准是拉的子弹;爆炸时没有全炸完,这会儿就一个一个地爆炸。”“哎呀!那子弹头崩出来打着我们可咋办?”听了这个人的话,大家不自觉地都后退了一步。又有人说,“没事,离那么远,崩不着。”

太阳偏西,我的肚子饿得实在是不行了。“妈妈,咱们吃不吃饭了?”“吃。”父亲说完,看看地里的人们都没有动弹,就往老杨家哥几个那里走去,我也跟了过去。父亲问:“是不是该回家弄点饭吃了?”“是啊,天快黑了,估计飞机不会来了。”“敢不敢都回去?”“不敢。”“那还是做好了拿到地里吃吧。”

父亲领着姐姐和我回家做饭。当时,黑台的不少居民都烧稻壳。烧稻壳需要向灶坑里鼓风。家家在灶坑旁都安装一台自制的手摇风车子。在做饭的时候,一手摇风车,一手用铲子向灶坑里填稻壳。姐姐淘好了大米,下到锅里,我就坐在灶坑前负责烧火。风车子摇起来以后,发出嗡嗡的响声,在我们的心里总是怀疑,是不是飞机来了。姐姐在洗菜的时候,听到外面也好像有嗡嗡的声音,立即跑出去听,“哎呀!真有嗡嗡声呀!”听到姐姐的喊声,我和父亲都出去听,父亲说,“细听听……是老田家吧?”我跑到老田家门口,果然,是他家也在做饭,风车子发出嗡嗡地响声。人们经过飞机轰炸和扫射的惊吓后,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老花猫闻到了大米饭的香味,喵喵地叫着从北炕跳了下来,四个大猫崽子也随在其后,围着锅台走来走去。姐姐用剩菜拌饭,弄了一大碗,放到炕沿底下,几只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向日葵地里,人们借着微弱的月光,吃了一顿特殊的野餐。

(2003-03-082007-03-2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