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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碧山谁赏碧江流 下

离音站在车顶,距离虽远,却也看见龙霄及时逃脱,虽说后面杀手紧追不舍,但至少他没有血溅当场,便已经令她大为宽慰。她踮着脚尖直到连官道上的烟尘都看不见了,仍然舍不得移开目光。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此生最后一次看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和龙霄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但这一眼已经足以支撑她努力活下去。

金吾校尉终究怕惹事儿,跟柳二娘商量:“说是只看一眼,差不多了吧?”

柳二娘心中也一直忐忑,便过去仰头叫离音:“前面如何了,他有没有全身而退?”

离音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溢了出来。眼见龙霄脱险,心头一块巨石放下,登时觉得两条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酸软无力得无法支撑她的身体。她顾不得两个金吾卫的搀扶蹲了下去,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柳二娘有些焦急,也攀上去抚着她的肩劝道:“既然没事了就快下来吧,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上上下下的人命都保不住了。”

离音知道她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终于在众人的护持下从车顶上下来,正要送她进车厢中,忽见一驾马车匆匆从前面驶来,从身旁经过时车厢中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离音诧异地望去,认出是永嘉公主的车。她略怔了一下,连忙指着那马车说:“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时去问的人回来禀报,说是永嘉公主惊了胎气,只怕这就要临盆。离音想了一下,转身就往永嘉公主的车驾走去。她身后文山侯府众人吓了一跳,一起跟了过去,柳二娘追上她问:“你要做什么?”

离音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千言万语似乎都不可宣之于口,柳二娘被她盯得一怔,松开手来,再回神时,离音已经上了永嘉公主的车驾。

永嘉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团揉了起来,浑身的骨架像是被折断了又重新复位。那种彷如被拆散了的疼痛令她精疲力竭,耳边嗡嗡鸣响,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有一丝冰凉落在了额头上,令她的神智稍微恢复一些,她睁开眼,看见了离音。

她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真还是梦,明明三天前她也是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过。莫非这一合眼的功夫,便又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个雨夜里?

永嘉从来不知道怀孕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自从龙霄离开凤都后,她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热。一开始尚能维持清醒裁断家务,渐渐地每日三餐无味,夜不成寐。孕吐和喜怒不定的心绪令她几乎无法完整吃一口饭。

大夫起初还安慰她过了那两个月就好。但无休无止的孕吐从来没有真正断绝过。无论吃什么都会吐,到最后甚至连喝些清水都能将苦胆吐出来。她变得枯瘦多疑,越来越暴躁,身边所有的人都饱受她打嘛责罚之苦,渐渐的人们开始躲着她。

开始有谣言流传,说是她对付离音和其他姬妾的手段伤了阴德,这孩子怕是天师派下来惩罚她的。永嘉自然也听见了这些闲言,却倔强地不肯承认事实。

到五六个月时呕吐的情况非但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永嘉体力耗尽,几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阿缳和阿瑶为她擦洗身上,手巾刚碰到身体,她身上的皮就一片片地往下掉,吓得那两人尖叫着飞跑出去。

从此府中就有人传说,是蛇妖上了永嘉的身,她竟像蛇一样蜕皮。更有人说是离音被她残害太过,怨气冲天,在夜里寻上门来报仇的。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起文山侯府每到半夜总有人听见里面女人哭喊咒骂的声音。这一切都是捕风捉影,但落在永嘉奇怪的病情上,不由得人不多想想。

公主府中一时没了主心骨,除了阿缳阿瑶还硬着头皮勉力支撑着每日照料永嘉的饮食,旁的人也有偷偷裹了府中财物逃跑的,也有称病回乡下农庄的。公主府大门紧闭,一日赛一日地萧条了下去。

转机是弘安大长公主见永嘉病得太久上门探望,才知道这个侄女竟然落入了如此窘境。她见多识广,不但自己生产过,府中姬妾也有许多为驸马生下子女的,看见永嘉这情形,知道这是胎毒太旺伤了母体,请来自己府中有经验的嬷嬷为永嘉调养,如此照料了一个多月,永嘉终于止住了呕吐,可以勉强进些流食。

永嘉却不肯相信所谓胎毒只说,一门心思只信这一轮奇病是因为离音咒怨所至。虽然弘安反复开解,阿缳阿瑶衣不解带地照料,她却只因为心里存着不能让离音得逞的心思,才肯喝药进食。

对永嘉来说,没有什么比得知离音居然过得还不错更打击她精神的事情。所以在太后宫中见到了面色红润的离音,又听说罗邂对她居然还颇为宠爱,永嘉彻底崩溃,不顾一切地与离音翻脸。

之后很久永嘉才终于醒悟,她与离音之间,没有人是赢家,每个人都因为她的嫉妒和残忍过得生不如死。

然而当看见随弘安出现在面前的离音时,她还全然意识不到这些。如果不是弘安强行拦阻,永嘉几乎是要扑上去撕咬离音,虽然最终没能得逞,她到底还是将手边一个银杯砸在了离音的身上。“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滚!滚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嘶喊着,仿佛是要把对离音的厌恶痛恨从身体里逼出去一样。

弘安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吓得赶紧将离音往外推:“你还是先回去,等她静下来再说。”

离音却不肯走。她在太后那里碰壁,绝望中遇见弘安,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条路。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哪怕再艰难,也不能放弃。离音索性绕开弘安冲到了永嘉身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永嘉瘦的皮包骨头,手腕落在她掌中只有细细弱弱一点,却被她激得拼命挣扎起来:“滚出去,贱婢,脏货,不许碰我!”

离音忍受她的污言秽语,强行扯住她的手腕问道:“你还想不想再见到龙霄?你想不想让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

这句话起了作用,永嘉有了片刻停顿:“你什么意思?”

离音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将一切说出来:“龙霄已经过了江,眼看就要到了凤都,罗邂却设下埋伏要截杀他。能不能救他,全靠你了。”

永嘉一开始像是没听明白她说的话,离音强硬又顽固地重复了好几遍,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朝弘安望去:“这事你知道?”

弘安怕事,起身就想走,离音情急之下喝令阿缳阿瑶拦住她:“消息走漏谁都活不成!”

弘安几乎要哭出来:“我们一群女人能怎么办?怎么救他?谁斗得过罗邂,他手中有金吾卫!他掌握着整个凤都!”

“还有一个人。”离音从来没有如此冷静过。她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个计划在脑中无比清晰地成形:“有一个人可以救龙霄。”

天津桥外的官道上,青奴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龙霄时,倒毙在路边的金吾卫已经有二十个。所以当他看见龙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金吾卫时,吓得怔住,半晌才大喊了一声:“侯爷!”冲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阻隔两人,冲那金吾卫飞快地说:“你要杀便杀我好了。我家侯爷并没有做过叛国谋逆的事,都是我,是我与江北的尧允将军结交,都是我……”

龙霄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笑道:“好了好了,你歇歇脚,也歇歇嘴,这位不是要来杀我的,是来救我的。”

青奴听见一个救字立即两眼放光,纳头就拜:“恩人!恩人尊姓大名仙乡何处?青奴回去为恩人立长生牌位,日日为恩人念经求祷……”

龙霄气得把他拽起来:“行了,你消停点儿,我正在跟老方说话呢。”他指着那金吾卫打扮的大汉说:“你也认识一下,这位是方僭,以前明光军的统领,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么人了。”

方僭恭谨地说:“我这条命都是侯爷救的,侯爷有难我舍身相报便是,至于我如今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方……方僭……”青奴摸着后脑勺仔细回想,“这名字我听过,我记得我记得……”他突然想起来,震惊地指着方僭:“啊,你就是永德公主的那个……那个……”

方僭态度十分坦然:“没错。当初我在燕回渡被罗邂捉住,是侯爷假造了我已经死来的记录,让离音娘子放走我。”他转向龙霄:“没想到这次是永嘉公主带着离音娘子的信找到我,让我救出侯爷将这个交给你。”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信封交给龙霄。

“这是什么?”?龙霄接过去看了一眼,十分意外:“这是永德的字。”

“当初永德公主离开前曾经交给离音几封信,想必侯爷是知道的。”

龙霄双目一亮:“这个……这个是永德在军中的人脉!”

“她全都交给你了。”方僭并不赞同离音此举。在他看来,永德的人脉离音无权处置。但眼下情势逼人,他权衡再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办法:“这信是写给六位军中将领的,但其中四人已经离开了军队。还有一位战死。只有辅国将军余鹤年镇守落霞关,拿着这封信去落霞关,至少余将军会保你安全。”

龙霄苦笑:“只剩下一个了吗?”他略微思量片刻,已经打定了主意,抬眼看着方僭笑道:“你得跟我一起走吧。当初永德派你去落霞关,在那边你也有些根基吧。”

方僭叹了口气:“是啊,这样一闹,凤都我是无法潜藏下去了。你若去了落霞关,势必与凤都对立,本朝的太平日子算是了结了。”

青奴跳起来:“那还等什么,快走啊!罗邂会追上来的。”

罗邂此刻却根本抽不开身再派人去追击。他正被文武百官团团围住,质问金吾卫包围彩棚到底是什么意思。罗邂皱着眉一言不发,让手下推开众人分出一条路容他离去。不料刚走了几步,奉命看守离音的金吾卫便来汇报离音上了永嘉公主的车。

罗邂皱起眉头:“她想做什么?”

柳二娘解释道:“永嘉公主这是要临盆了,离音娘子她……”她故意不说下去,由着罗邂自己去想。

罗邂果然心头一沉,牵过一匹马飞身而上,向公主府飞驰而去。

刚到门口就见里面已经有人迎了出来:“侯爷,永嘉公主产下一名男婴,却是个死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