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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漏断人静孤鸿影 中

晗辛打发走了崔黄明在转回头,正遇见阿屿送崔璨出来,可见是已经与平衍谈完了话。她有些失望,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仔细打量崔璨的面色,只见他面色平和端正,竟然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于是主动上前笑道:“崔相公这就要走吗?殿下竟然没有留你用饭?”

崔璨没想到出来还能见到她,微微一愣,目中略有些喜色,连忙施礼掩饰道:“多谢娘子接引。在下杂务繁忙,殿下尚未痊愈,不好再打扰,这就告辞了。”他想了想又说:“虽然天气暖了,但寒气仍重,秦王和娘子都要保重才是。尤其是秦王,天下苍生还盼望着秦王能出山呢。”

“多谢崔相公惦念。崔相公慢走。”晗辛目送他出去,迷惑不解,不知他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要拎出来对她单说。

一时想不明白,晗辛只得先去看平衍的情形。不料到了屋外才发现门窗仍然大开着,两个仆役正抬着熏笼往屋里走,晗辛一惊,三两步跑上台阶进了屋,只见平衍仍然靠坐在床榻上,正拥着锦被闭目养神,听见她的脚步声,这才缓缓睁开眼。

晗辛连忙去将门窗都关了,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竟然还微微发着抖,显然是着了寒气,不禁大急,跺脚埋怨道:“让你不要开窗开门,让你要保暖,就连崔璨都让你要保重,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平衍轻轻笑了笑,手上略微使劲儿,命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才低声说:“崔璨是个君子,衣冠周正,谨奉君子之礼,这样的天气穿得一丝不苟,若再在屋里陪着我烤火,只怕他会热得受不了。”

“他受不了,你就受得了?你是病人,他是好人,他受不了影响大,还是你受不了影响大?”晗辛被他气得胸口发闷,一连串地质问,语气十分强硬,手下为他拢被添衣却十分温柔轻快:“你呀,都这个样子了,还操别人的心。”

“就是因为我都这个样子了,才不能让再让旁人不便。”他轻声地说着,虽然底气虚弱,却十分坚定。

晗辛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喝水吗?说了半天口渴了吧?”一边说着,起身要为他去倒水,不妨他却反拉住她的手。晗辛一愣,低头去看,他身体虚弱,并没有太大的力气,她不需用力便能挣脱。

平衍说:“陪我坐一会儿。”

这是这么长久以来,除了他初初苏醒时那声“别走”之外,第一次说出这样亲密的话,晗辛心头蓦地一酸,还来不及去想要不要顺从,便已经又坐了回去。

他却再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靠在那里,手指轻轻勾着她的,两个人只有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彼此触及,却莫名地生出一种将整个世界都排除在外的私密感来。

一时两人谁都没有出声,熏笼中银丝碳突然发出轻微的哔剥之声,敲打在晗辛的耳中,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平衍似乎察知了她微不可测的颤抖,用拇指去慢慢摩挲她指甲的形状,一点点地过渡到她指尖的纹路上,轻微地掐了掐。她皮肤的弹性十足,肌理自己做出反应。晗辛细碎吸着气闭上了眼,指尖上那一点微末的触感沿着她的四肢百骸飞速传递,令她身体里熊熊燃烧起了难以言说的热度,瞬间脸上的皮肤烧得绯红,一直染上了耳朵。

他却似对她的反应毫无察觉,只是闭着眼享受着她与自己若即若离的亲近。过了一会儿,他的尾指也加入进来,似有意若无意地用指甲从她的掌心掠过,登时扫得晗辛半边身体一片酥麻。

她猛然惊醒,连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他的影响力,吃惊地问:“你做什么?”

他这才张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眼中有一种深幽难明的情绪,借着与她的对视,准确而不可抗拒地传递给了她,令她的心跳猛然乱了节奏。他说:“我做了一个梦。”

晗辛觉得一定是他刚才的举动影响了她,令她一时只能迷惑地重复他的话:“梦?”

平衍的手抚上自己的断腿,说道:“梦里我是完整的。腿还在,你也还在。”

晗辛怔怔看着他,一时间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笑了笑,转身往外走:“我给你倒水去。”

“你……”平衍有些无奈,见也叫不住,只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晗辛出去了片刻,突然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带进来的风呼地一下卷到他面上,还带着外面杏花的香气,青草的芬芳,杨花细碎的粉末。“你……你刚才说什么?”

平衍被花粉刺激得剧烈咳嗽了起来,掏心掏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他的脸憋得通红,肺部震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晗辛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他在他后背拍打。

平衍咳得眼前冒金星,好容易才平息下来,大口喘息着,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着,平衍说:“你不是问过我是谁给我下的毒吗?”他抬起眼睛看着她,待自己喘息平复了一些才说:“是我。”

晗辛浑身一震,随即泪水夺眶而出。长久以来用委屈愤怒营建起来的那堵墙在这一瞬间如同积雪融化雪峰摧崩一般轰然垮塌,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嶙峋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

平衍无奈而又心酸,在她的桎梏下想要推开她是不可能的,只能抬起手臂也环住她的身体。她身体柔软馨香,与记忆中的全然重合,猝不及防地勾起了他的渴盼。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一切盘算放下,借着她身体的支撑,将头靠了过去。

晗辛是个极聪明的人,只需要聊聊几个字,就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一直以为平衍当初是因为恨她做主锯了他的腿,才对她那样冷酷漠然。她以为他是因为恨才将她赶走。但原来并不是这个样子。平衍断了腿之后便不想活了,他给自己下毒,用恶毒的语言和态度要赶她走,他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慢慢毒发而死。

即使是在延庆殿之后平宗请他出山协理政务,接替摄政王之位时,他都没有停止过对自己持续不断的下毒,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了平宗被玉门军偷袭生死不知才戛然而止。平衍知道那样的情形下,自己除了挺身而出别无选择。他带人抵挡贺兰部的进攻时,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倘若城破,他将死在城头。

但局势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计,严望出其不意地动手让他没有机会自裁,在监牢中毒发却被晗辛发现挽救了回来。

平衍苏醒的那一刻听见的就是晗辛的声音。也许是病后意志虚弱,也许是他太过思念她的声音,在还没有明确自己身处何方之前,就已经出言挽留了她。

这些天以来,平衍一直都在纠结,仍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将她留下。每日里听着她说话,看着她在身边,他心中的安宁竟然超出了当年在疆场上大获全胜,或是受封摄政王位极人臣。鬼门关头走了一趟,他突然丧失了以往的决绝勇气,变得软弱了起来。

晗辛想明白而来一切,哭够了,自己擦擦眼睛,将他推开问道:“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平衍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压抑下心头涌上来的百感交集,明确而清晰地说:“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晗辛咬住下嘴唇。这是她想听到的话,她等了那么久,一次又一次地绝望,等得以为被冰封进了极北之地的雪山之中,仿佛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然后就这么突然之间,他突然对她说了这话。说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心安理得,那么让人生气。她瞪着他,以往的委屈和愤怒即便是化作了水也仍然在汹涌澎湃地重刷她的情绪,而她已经顾及不到去掩饰自己的喜怒了。

平衍清晰地明白她的心思,摇了摇头,抬起手递到她面前:“给你,咬吧。”

她毫不客气,抓过来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牙齿嵌入他的皮肤,在他凸出的骨骼间磨吮,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变色,苦苦忍耐不叫出声来,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晗辛心中一疼,不由自主松了口。低头看去,他手背上有两排深深的牙印。

他松了口气,喘了两口才问:“解恨了吗?”

晗辛瞪了他一眼,侧身在榻边坐下。恨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完的,但是好歹她开始正常思考,找回了原先的心智。

“为什么?”捏着他的手打量自己留下的杰作,晗辛一边思量着一边问:“崔璨跟你说什么了,会让你突然跟我说这些?”

平衍怔了怔,没想到她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思维仍旧如此敏捷,苦笑了一下,问:“为什么一定要跟崔璨有关?”

晗辛的手抚上牙印,一个一个坑印地抚过去,“他那样的君子自然不会提到男女私情。能触动你的只有国事。而你如今尚在囚禁之中,他堂堂丞相公然来访,本来就超乎常理,他是想请你出山?”想了想,不等他否认,晗辛已经自己摇头:“不,他的话不足以让你下任何决心。是你自己有了想要出山的想法,你不打算死了!”她抬眼朝他看去,悲辛交集,无限感慨:“我挽留不了你的必死之心,那么就只有一个人让你改变想法,莫非是晋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