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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故人千里入雒城 上

太仓河源自太仓山,本由山中泉水汇聚后顺着地势向南流淌,到了鹤州与另外几条支流汇聚后转而向东,一路奔腾不息,直至汇入淮水。太仓河以西是昆仑余脉太仓山,而东边则是从北方向东南直插入宋州沿海的淮水,因此在长江以北的中原地带,太仓河就变成了横跨东西最长的一条河。

太仓河以南的青徐之地本就是中原汉人士族的兴起之地,名门汇聚,文物章华,历代以来人才辈出,并不因帝室南迁而有所衰颓。北朝皇室历经五十年努力,才终于在十年前由平宗将青徐括入囊中,平宗本人也因为取青徐之功晋封亲王。

如今北朝分裂,青徐之地落入南迁的平宸手中,对于刚刚称帝的平宗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嘲讽。

然而如今守在河边与龙城方面军队对峙的守军却全然没有心情去考虑所谓的讥讽究竟有什么样的含义,他们正在全情戒备地观察着河对岸驶过来的一帆孤舟。

两军于此处对峙将近两个多月,仿佛有默契一般,各自都谨守着防线,彼此之间毫无侵犯。这是两个月来的第一次,北边有人渡河过来。

守军的卫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军官,此时看着缓缓涉江而来的那艘船,心头重逾千斤。河水宽达百丈,却丝毫不妨碍他观察对岸的情形。他让身边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做好准备,直到确认除了那一艘船之外再没有别人下水,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船驶得近了能看见船头立着一个人,穿着两岸士兵都熟悉的贺布将军服饰,身材颀长健壮,立在船头威风凛凛。

立即有人认出了他,大声喊道:“是焉赉将军,晋王身边的焉赉将军!”

卫长恼怒地打断手下的呼喊:“不管是谁,如今都是敌人,不可掉以轻心。弓箭手,准备好,没我命令不得擅动。”

众人齐齐答应了一声,弓弦声在江风中暗暗绞动。

焉赉身边自有随从,此时从船舱中钻出来,站在船头冲着这边岸上大声道:“镇淮将军焉赉奉皇帝陛下之命,前来与伪朝皇帝会晤,烦请通禀放行。”

听他这样喊,岸上的人还没有反应,焉赉先笑了起来,没好气地说:“你到人家地方,居然还敢喊人家是伪朝,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随从是焉赉一手带出来的贺布少年,名叫山秀,听他这样说只是摸着后脑勺讪笑,道:“咱们龙城有皇帝,总不能把他们的皇帝叫皇帝吧?这事实在太过奇怪了。人家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今光是江北就有两个皇帝。”

“你急什么?”焉赉不以为然:“现在是龙城局势还没有稳定,且让他们逍遥几天,等到明年开春,陛下定然会发兵征伐,将雒都和太仓河以南的青徐之地都收回来。”他哼了一声,似是小声嘀咕:“这天下还真能有二主不成?”

山秀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眼见着船缓缓靠了岸,便当先跳上岸去,对卫长道:“船上没别人了,就将军跟我两个人。我们是来见……”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再说个伪字出来,只是道:“是来见梁国公的。”

焉赉听他这样说,逗得差点儿笑出声来。平宸当初被平宗废了帝位改封梁国公,后来他虽然又回龙城登基,平宗方面却始终不承认他的帝位,因此叫他梁国公也没有错。

这边官兵面面相觑,一方面觉得自己这边受了羞辱,一方面又因为焉赉历来在北朝军中威望极高,他们从军官到士卒居然都没有人想到要给焉赉点儿厉害看。一时之间无所适从。倒是焉赉免了他们的为难,将山秀拉到自己身后,对军官笑道:“如今天下大局未定,一些繁文缛节不如省去可好?”

他态度和蔼,令军官受宠若惊,连连答应道:“将军所言甚是,你我虽然各为其主,却又源自同枝,没道理咱们自己先起了龃龉。将军远来是客,我方理当以礼相待。只是也请将军给我们留条路,这位郎君所言实难向上通报。”

“放心。”焉赉摆摆手,回头又瞪了山秀一眼,才继续道:“就说我以私人身份来探望平中书,这总可以吧。”

平若与平宗的关系世人皆知,而焉赉又是平宗的左膀右臂,这样的关系,这种说辞自然无可指摘,军官松了口气,禀报了上司,便派了一百个人护送焉赉前往雒都。

他们一行人抵达雒都是在第三日的傍晚。

雒都效仿龙城的制度,也施行宵禁。只是雒都地方广大,人烟稀少,平若认为如此散居城中各处不方便施政,便与崔璨商议,禀告平宸获得首肯后将在城中各处偏远荒凉地方居住的民众全都聚集到一处来。

虽然都是在雒都城中迁动,但因涉及多达至少三万户的搬迁,真正实施起来也破费一番功夫。

平若与崔璨齐心协力,日夜谋划,用了一个多月,总算将这三万户搬迁后安置的地点和各家所得补偿规划清楚,只待崔璨这边丞相府写成奏章呈给平宸过目后就可以实施。

一件大事算是看见了曙光,平若和崔璨都十分兴奋,两人宅邸又离得不远,平若便要拉着崔璨到自己府中去喝酒,不料刚出了丞相府,便有人来报,说是焉赉到了。

平若心头登时沉了沉。

焉赉渡过太仓河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只是心头总缠着一团乱麻,便不愿意去思量,兼且每日政务繁忙,便索性心安理得地听之任之。知道此时焉赉已经到了雒都,才发觉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崔璨就在一旁,见他听见焉赉的名字就呆住,便笑道:“焉赉不是令尊身边的第一近臣吗?连我这当初小小的侍郎都听说过他的大名呢。怎么,好容易有了家里的消息,你却愁成这样?”

平若苦笑了一下,听了他的话倒是好奇起来:“你见过焉赉没有?”

崔璨细细想了一下,笑道:“也算不得见过吧。他是武将,我是文臣,他又常年随在晋王身边,只在一年的祭天大典上,看见过他。还是人家指给我看的,不然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平若问这话本就是存着别的主意,听他这样说,便笑道:“那正好,你随我一起去见他。”说着不由分说拽着崔璨就走。

崔璨先是怔了怔,想要挣开,但随即又改变主意,由着他将自己拽走。

平若在龙城外与平宗父子决裂时,焉赉并不在场。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见过面,焉赉乍一见平若先是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道:“阿若,原来已经这么久没见了,你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了。”

平若本是硬着头皮要来看他到底有什么谋算的,如今见他这样客气亲切,自己反倒是有些讪讪的,想了想,过去抱住焉赉以胸膛相碰,行了个丁零人的见面礼,以免去彼此谁该用什么样的礼给谁行礼的官司。

焉赉大笑了起来,在平若后背拍拍,显得兴致十分高:“壮了!高了!是个大人了。”

平若从小被平宗带在身边行军打仗,与焉赉等人都十分熟识,行过礼后气氛便轻松了许多。平若又引着崔璨与焉赉相见,正在发愁不知道他们二人该如何见礼,倒是焉赉当先向崔璨抱拳道:“崔相少年英才,我在漠北就已经听闻你的大名,今日得见,也算是一尝夙愿。”

三个人又彼此寒暄了一阵,焉赉这才说出来意:“如今咱们也算不得是一家人了,这家分得惨烈了些。”

平若和崔璨相视一眼,知道他总算是要说到正题了,便都不吭声,听他说下去。

“我这次来是受你阿爹的指派……”焉赉看着平若微笑:“他已经在龙城登基,想来你是知道了。阿若,当初你若不走,今日我见你就要跪拜口称殿下了。”

平若的心陡地跳了两下,面上维持镇静道:“人各有志,当日阿爹已经谅解了。”

“他倒不是谅解,”焉赉叹了口气,“他是拿你没办法。你要知道,你阿爹一直打算让你承嗣的,如今……”

平若不肯接他的话,突然问:“我听说叶娘子已经有身孕,她如今还好吗?”

一说到叶初雪,焉赉便也笑了起来:“说起来我此番来还跟她有关呢。不知你清不清楚,当日叶娘子在阿斡尔草原被人掳走,陛下……哦,就是你阿爹苦苦找了好些时日,到上个月总算在燕然山找到,将她从人手中救了出来。”

焉赉言辞含混,平若却知道他是顾及自己的面子才不提掳走叶初雪就是他母亲贺兰频螺。于是关切地问道:“叶娘子可还好?一切安康否?”

“还好,受了些伤,又惊了胎气,当夜在野外产下一个不足月的男婴,”焉赉看着平若微笑:“阿若,你又有一个兄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