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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朱雀桥下冰初结 中

平宗眸子一亮,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这主意倒很好,难为你能想得出来。”

叶初雪与众人周旋了这半日,已经显露疲态,听他首肯,便笑了笑道:“如此这事便交给你去说,我就不去讨人厌了。”

平宗点点头,将她送回翟车之中,这才回转来寻平衍。他一路行来,唇边笑意不曾掩去,看在平衍目中,心里面却是咯噔一声。他一直知道平宗对叶初雪用情很深,但是到了这种完全不能自已,也不去掩饰的地步,却与他如今九五之尊的身份地位大不相符,也更加令他心中的忧虑加深。

平宗见平衍盯着自己,想了想决定暂时不提叶初雪的提议,只是说:“我不在的这些日有劳你费心操持,我知道你也辛苦,不过只怕你也不愿意再耽搁,既然要谈正事,咱们就去延庆殿如何?总在这里站着却苦了旁人。”

平衍见心头千般滋味遮掩下去,微微垂目一笑:“陛下刚回来,先歇息歇息,今夜我宿在宫中,可与陛下秉烛夜谈。”

平宗本就是顾及他才说要去延庆殿,听他如此说自然同意。平衍伴着平宗进了龙章门,一路穿过通衢大道,走到宫门外才告辞,平宗点了点头,却突然说:“四皇子还没有取名字,你给他起一个可好?”

平衍一愕,朝平宗看过来,脱口问道:“这是叶娘子的意思?”

这一句话倒激得平宗惊讶起来,“你怎么就会想到是她?”

“哦……”平衍连忙收敛神色,垂首道:“因见刚才叶娘子出来又嘱咐了几句,因此做这样的猜测。”

平宗一时只觉可惜。平衍和叶初雪这两人都是冰雪聪明心机过人之辈,他们二人若是能和谐相处,精诚相待,自必是北朝百年之幸。他想了想,说:“是我希望你能给阿戊取名字,她则想请你做阿戊的仲父。”

平衍一听就明白了,叶初雪提出这样的主意来,平宗却怕他不肯答应,因此请他给皇子命名,如此一来他若再拒绝就太过不近人情了。看来平宗心念牵挂,全都在叶初雪身上,以至于为了让她安心,竟然连为人父最理所当然的权利都让了出来。

他心头沉重如灌了铅,思虑良久,眼看着日头已经移到了头顶,而平宗却始终非常有耐心地看着他,大有一副他不答应便不肯罢休的架势,于是只得点点头道:“容臣回去斟酌几个名字供陛下备选。”

“不要让我选了。”平宗摆摆手,“当初既然放心让你来定年号,如今自然也不会不放心让你给阿戊取名字。你到底比我读的书多,不会错的。”

平衍无奈,只得答应下来:“是!”

平宗这才满意地放平衍回去,自己带着叶初雪进了皇宫。

叶初雪虽然在龙城呆了三四个月,将龙城上下搅得天翻地覆,但却从未进过皇宫。当翟车穿过厚厚的宫门,她听着马蹄声在门洞里回响,一种奇特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出身宫廷,兜兜转转生生死死了一圈,如今又重回宫廷。便不由去想,上一次她在宫廷里最终以失败告终,搞得身败名裂,几乎丢了性命。如今这一次,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当宫门在她身后关上的时候,皇宫中特有的空旷寂静的气息几乎立时就将她包围了起来,叶初雪忍不住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向着身后回望,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慌张感来,前路漫漫,她如今有了牵绊顾虑,已不复当初的孤勇决绝,然而强敌环伺丝毫不比当初容缓,平宗又为她选了一条无比艰难的路,从今之后也就只能愈加小心了。

平宗进了宫便从马上下来,将马缰交到早已守候在门后的内侍手上,自己转身上了翟车,拉着叶初雪的手并肩而坐,笑道:“且容我在你这里歇歇脚。”

叶初雪忧虑不止:“翟车入宫,是不是有违宫规?”

“不妨事。”平宗随手拨弄她额前垂下的璎珞赏玩,一边道:“你这样的身子,小心点是应该的。何况这里是龙城,不是凤都,”他凝目注视着她,说:“这里有我。”

叶初雪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

平宗匆匆继位,之前对宫中诸宫室并没有进行太多调整,因为以前平宸都在延庆殿视政,外臣入大内已经形成了一条隔离宫人与外臣的道路,平宗也就不再麻烦,仍旧将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放在延庆殿。只是他却不愿意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寝宫,于是另选了安华殿作居住,只因这里距离历朝皇后居所承露殿十分近,彼此往来也更便利。

平宗将叶初雪送进承露殿,早有宫女内侍上前叩迎,齐声道:“恭贺陛下娘娘团聚,恭迎娘娘入主承露殿。”平宗指着他们对叶初雪笑道:“这些人都是我亲自遴选的,你大可放心用,小初小雪便是他们中领头的。”他见叶初雪目中闪过惊异之色,于是又道:“你当我在龙城只是安心做皇帝么?纵使找不到你,也总是时时准备着你一时回来呢。”

正说着话,只见一队内官鱼贯而入,却是抬着衣箱冠匣等物,平宗说:“这些都是我日常穿的衣物袍服冠冕,放在你这里方便,小初你收好。”

小初答应一声,掩着笑引内官们入内殿去安置。

平宗又拉着叶初雪的手说:“来,我要给你看一处地方。”

叶初雪早已被他这层出不穷的花样逗得好奇心起,也不多问,由他拉着进入内殿,登楼梯上到二楼,来到一处窗前。平宗又特意替叶初雪将身上的锦裘拉严,说:“小心别着凉了。”

承露殿本就在一处缓坡之上,与安华殿比肩,皆是龙城皇宫的最高处,此时从窗户望出去,只见皇宫碧色琉璃屋顶如一片湖水般从脚下远远向阴山余脉脚下延伸过去,占地极广,屋宇殿堂更是数不胜数。平宗一挥手道:“从今后你就是内宫的主人了。”

他搂紧叶初雪的腰,令她靠在自己身上,说:“当然你的世界并不止是这一片宫室,但我想要你记住,至少在我这大内之中,我给你绝对的权势和威严,绝不许任何人违逆轻慢于你。”

叶初雪默默地将脚下这片广大恢弘的宫苑布局牢记在心头,沉声道:“那么我也想请你记住一句话,我也愿意为你守护这后土国疆,直到你创下万世太平,建立不世功业。”她说到一半,挣开平宗的手臂,转身面向他无比肃穆地看着他:“我还欠你一句话,挑拨平宸南迁,令北朝分裂,是我对不起你。”

平宗从进入龙城后就一直闪亮的眸子黯了下去,点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后退一步,躲开他伸过来想要拥抱住她的手臂:“我对不住你,无论你如何恨我恼我都是我应受的,可是我,不后悔这样做。”

寒风从窗口卷了进来,夹带着屋檐上扬起的雪沫,落在脸上点点沁凉,仿佛被极细的针一点点地扎着。他一时没有说话,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用力深深地呼吸,像是要将窗外的天地山川宫室全都纳入胸怀之中,再长长远远地铺排到天边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失地笑了笑:“我自然希望你放弃你的立场,全然依顺在我的身边。但你是叶初雪啊,你如果放弃了你的坚持,你的对故国的牵念,你即使遭到抛弃也不肯放弃的那份情怀,你便也就不是叶初雪了。而我,既然决定选择你作为我这一生的良伴,便必须有这样的胸怀和能耐,承受你所作的一切,否则,我又如何配得上你。”

平宗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来。这一回,叶初雪没有再躲闪。她自觉已经没有力气,只能任他摆布。她全部的心魂和意志都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土崩瓦解,此时此刻,恨不得能跪伏在他的脚下,缠抱住他的腿,用最虔诚卑微的态度将自己奉献与他。然而她不能,叶初雪这三个字变成了无比强大的躯壳和铠甲,一边掩饰着她脆弱的灵魂,一边强迫她做出永不妥协的姿态来。

她为了成为他心目中的叶初雪,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平宗却对她的脆弱去按无察觉,指着远方的阴山余脉道:“你看见那道山了吗?就紧挨着皇城的北沿,那座山上满是翠柏,终年绿意葱茏,人称碧台山,山中有温泉,先帝朝时曾将山中温泉引出来,在山脚下修建了一座汤泉宫,叫碧台宫。你体寒气虚,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想起咱们在日月谷中时,你日日泡温泉,似乎气血体质都改善了许多。只是刚有起色就咱们一离开那里,你就又不如以前了。我想大概与温泉有关,便让人将碧台宫重新修葺一番,估摸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竣工。到时将碧台宫赐予你专用,好好调养身体。”

他说完这一番话再回头,才发现叶初雪根本没有去听他在说什么,眼望着他如痴如醉,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平宗吃了一惊,他隐约知道叶初雪落泪的原因,只得将她拉进怀里叹息:“叶初雪,你也说过我是你在北朝最亲近的人,如果连我都不体谅你,还有谁能体谅?再说了,”他轻声笑了一下:“你别我了我是猎人,若猎物变成了家畜,总也觉得可惜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