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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双规背后(1)

人生之中,壮怀激烈也好,五彩斑斓也好,幸福美满也好,寿终正寝也好,无非是金钱权力、饮食男女、生老病死。

柳枫被双规了。

下午演节目时,民工四滑溜在古槐树下湿漉漉的头发确实是人尿浇的。

方囊听说韵致参加了市里的演出团,并要去柳枫的堤段上去演出,断定二人一定要见面,也许很可能搞出点什么事来。就派了自己的亲信薛秘书带上照相机,又另派人手搜集别的材料。

太阳还没出来,多年干枯的大平原上由于有了水,空气湿度大了,河堤上雾蒙蒙的,薛秘书想着方囊许愿的即将到手的交通局副局长的位置,心里很激动,在蒙蒙的雾色中把自行车藏在密密的玉米地里,带着一个大面包、两瓶矿泉水和带红外线及变焦镜头的照相机,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美好的希望,看看四边没人,爬上了高大的古槐树,藏在了密密的叶子中间,把柳枫与韵致唱情歌,和女主持人跳舞的场面拍了个一清二楚。

他自从早晨上树之后,饿了吃面包,渴了喝矿泉水,大便一直憋着,但小便就没办法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往树干上尿,原来想尿一半,谁知水龙头一打开就刹不住车了,发黄的尿液顺着老树皮弯曲而下,一直到了四滑溜的头上。

当天晚上,一大叠照片和一封告状信摆到了楼宇的办公桌上。上面写道:“敬爱的领导,当你们和上万名解放军和民工战洪水,斗恶浪,为了人民的利益奋不顾身封堵决口的时候,看看我们的县委副书记、牛村段抗洪总指挥柳枫在干什么吧!他在和搔首弄姿的女演员对唱酸曲调情,在和放浪形骸的女人跳舞,在糟蹋革命歌曲,在歌唱给人们带来灾难的洪魔。让这样的共产党员领导抗洪是我们的耻辱,我们看着恶心。另外,我们再反映两个问题,一是为自己建立威信,讨好民工,无偿调用了国库粮;二是对民工实行了法西斯**,组织了棒子队,任意打骂辛辛苦苦在河堤上的农民……”落款是“一群和群众密切联系的共产党员”。几张感光度很清晰的照片夹在中间,看得楼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两天,决口马上合龙,上级在视察时也给予了表扬,据眼线通报,在最近的一次省委常委会上,一把手也对他赞赏了几句,使他兴奋了好几天,但另有两件事心里不痛快:

一个是他安排部队的舟桥团往外接困在水里村庄的群众,由于水越来越少,冲锋舟的螺旋桨不是被庄稼的叶杆缠住,就是搁浅,以致他向省里保证的每天往外接多少人的数目达不到,而省民政厅那个长着一张欠抽脸的处长特认死理,整天拿着当初的计划表和当日的进度向省政府和他报告。时刻把群众的安危冷暖挂在心上,是从中央部委下来的那位省长的口头禅,他不仅让秘书过问,还亲自打了两次电话问原因,并说是不是船小或者不够,表示可以从沿海地区调一些大船来。他找到舟桥团长问怎么办,那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解放军上校往下拉了拉衣襟,正了正军帽,一溜小跑来到站在河堤上的他面前,立正,“啪”一个敬礼,像在阅兵式上大声喊道:“报告首长,要求立即增加放水量!”他明显听到了周围干部轻微的笑声,赶紧哭笑不得将人打发走了。

第二件事是被水围困的村庄机井被淹,群众吃水困难,大河里的水浑浊不堪,他让人给每个村发放了白矾,但这种化工原料澄清的水味道很不好,许多老百姓不习惯喝,就驾了小船或是用自家准备盖房的木料绑成的木筏子到外村去运水,这些漂流器具在水面上横七竖八乱走,往往占用了解放军舟桥团的水道,有的还被机动艇搅起的漩涡冲到了浅滩上或者是密密的庄稼地里,水洒人倒,还得派人去救援。在一次指挥部联席会上,负责此事的一个成员提出了这个问题,楼宇说:“毛主席早就说过,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在吃白矾水的问题上,要发挥党员联系户的作用。”此言一出,大家顿感滑稽,有的睁大眼睛看着他,有的捂着嘴偷偷发笑,张二牛小声嘟囔道:“党员的胃和群众的胃是爷俩比××,一个鸟样。”楼宇听到了,马上说:“不对,斯大林同志说过,共产党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大家越发感到滑稽,张二牛索性大声说:“这不是打日本鬼子,党员冲在前,子弹来了先给群众挡着,牺牲自己,保护群众;也不是挖河,党员多推一车土,群众就少干一点。是喝水,党员再带头再多喝,也流不到群众胃里去,就是男女配对干那事,也流不到那儿去,底下过瘾,上边也解不了渴啊。”他的话音未落,满屋哄堂大笑,震得会议室外两棵大杨树上的一群麻雀顾不得嘁嘁喳喳,一起飞走了。

楼宇想到这里,看着告状信和柳枫的照片,联想起那次会议上的封堵决口之争,不由怒火中烧,哼哼冷笑了两声,是时候了。拿起粗大的签字笔,狠狠写下了:立即双规,交代问题!笔浓墨足,力透纸背。随后到阳台上望着无垠的苍穹和夜空出了一口长长的恶气。

柳枫赶到会议室后,等待他的是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一个常委和两个科长,面无表情地宣布了双规命令后,随即收走了手机。

车早就准备好了,两个科长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后座上,也不开灯,围着县城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最后穿过一片大柳林,来到了过去充当“五·七”干校,现在是县供销社的一个小招待所。在三楼一个里外套间安顿下来,外边两张床住科长,柳枫住里间。

窗外,是一棵本地常见的钻天杨,越过三楼,直指蓝天,树叶在初秋的风中飒飒作响。间或也有一两片发黄的身不由己地飘落下来。柳枫被告知:“活动范围就是这间房,不能随便外出,吃饭有人送来,上厕所不得关门。主要交代自己在抗洪期间的问题,前两天可以先思考,以后每天要写出来,写一张交一张,不得私藏任何纸条,不得和外面的任何人随便联系。”

面对白纸和笔,柳枫苦笑了,知道被人算计了。

此时此地,对这两个只知道执行任务的小科长说什么都是没用的。灾难袭来的时候,也只能选择默默忍受与抗争。

他打开窗户,让室内久不住人的气味散出去,把萧瑟的秋风请进来。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烟,斜靠在被子上漫无目的发愣出神。

对面的墙上是一张海报,一个男歌星正在一片万紫千红的桃花林里引吭高歌,一群打扮入时的姑娘赏花起舞,一派详和。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在缭绕的烟雾下,面对着那片桃花林,柳枫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人来。

今年春天,他从北京引资回来,四方叫好,自己心情舒畅,当天下午开了一个总结会,于茂盛对他进行了高度赞扬,说他是嘉谷的栋梁,班子成员学习的榜样,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还是给他带来了好心情。那天好像是本地的一个什么节日,本地的干部和市里来此为官的都回家了,难得没人拉他上酒桌。吃过机关食堂大师傅给他一个人做的一小碗肉丝面,两个小馒头,感觉胃里舒服得很,痛痛快快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天蓝色西服,系了一条红色领带,像一个刚刚中了举的翩翩公子,踌躇满志到城外踏青散步。

刚刚拐过一条小街,就听到一个颤巍巍的嗓子在后面喊道:“这位先生,请您留步。”语调里充满了迫切。

柳枫回首望去,见墙角的小马扎上坐着一个戴着黑黑圆眼镜的人,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长衫,嘴角上的胡子不知是粘的还是真的。面前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着:易经算命。那几个招牌字还有点名家真传的味道。

嘿,打着易经的招牌,却明明就是摆摊算卦的!

柳枫不免心里起了反感。他从小就看不上这种在尘土里讨生活的人,常想,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但今天无所事事,心情又很好,倒不妨扯上几句。

他停下来,冲着那两只黑镜片晃了晃手:“你真的看不见吗?”

“我做梦都想看见呢。”见他停下,黑眼镜不急了,语速也明显慢了下来,显出了一点神闲气定的仙人气。

“那你刚才怎么知道面前走过的是先生而不是小姐呐。”柳枫逗他。

“问得好。”黑眼镜伸出了一根手指,声音高扬起来,“这位先生,听我慢慢道来,我们研究易经的人,最讲究气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但气场的强弱、大小,那可是千差万别的。人中龙凤和百姓庸常,十里阳刚与三寸阴柔,我在几十米外就可以有感觉。我虽然看不见你的相貌,但您这个气场啊,太了不起了啊,我浪迹江湖,给人指点迷津多少年,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强的气场,否则,我不会冒失地请您留步,凡事是要讲缘分的,遇到了这么好气场的人,我是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