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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2)

秦夫人面色悲凉,屈身跪倒,道:“不瞒娘娘,秦谢氏这般请求,只为保住秦氏血脉不绝,纵是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

容郁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秦夫人道:“娘娘是明眼人,自然知道皇上召我与勤王妃进宫所为何事,我家相公虽小有才气,实则为人糊涂,迷途难返,妾身也无可奈何,可是秦氏一族,实不应因他一人而血脉断绝,我膝下一儿二女,已经救不得了,小月已有身孕,若娘娘准我义绝,小月是我家婢女,自然随我。妾身自入宫以来颇得娘娘照看,小月也说娘娘是个善心人,还请娘娘成全,若侥幸能保住秦氏不灭,妾身必然立下家规,世代不许出仕。”

她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容郁也不好再同她装糊涂,只好双手扶起她,道:“夫人直言,我也不和你打诳语,这等事,当先问过皇上,夫人莫怕,皇上念及我腹中胎儿,必会广积善德。”

秦夫人知她必然为自己说情,当下再度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容郁拦不住,只好生受了,心中却想:谁说勤王妃机灵了,和秦夫人一比,简直和初识字的小孩差不多。

翌日便将秦夫人的话转达忻禹,忻禹也大感惊奇,单独召见了秦夫人,说些什么,容郁竟也不知道了。

如此又过得半月,容郁即将临盆,翠湖居上下比三军临阵还要紧张上十倍,容郁稍有个不适便闹得鸡飞狗跳,御医来看,只道:“母胎平安,娘娘勿要多虑。”如此反复几次,容郁反而静下心来,闲时也去翠湖边上走走,看霜满翠湖,露湿荷衣。

有一日走到无心亭,忽感疲倦,便命下人取来被褥,准备在亭中稍事歇息,不想方坐下不久便觉得困意上脑,竟然在亭中打起盹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中忽听一人道:“云韶府这几日载歌载舞,忙得紧,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另一人答道:“听说是平郡王和秦相自荆国出使归来,估计着皇上会赏,所以预先做排演吧。”

容郁陡然听到“平郡王”三字,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不由大声道:“来人哪!”

那是翠湖居建成以来最为慌乱的一日,大宇王朝的皇帝守在门外,只听见里面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像是将人生生剖开一般,苦痛难言。

而在容郁的记忆中是无终止的痛,不知道要痛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已经被撕裂了,可是那种痛还在继续,她已经没有力气叫出来,没有力气哭喊,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她恍惚地看见很多人从身边走过去,她的父亲、母亲、弟弟,他们对她招手,向她微笑,仿佛在叫她过去,她不由想道:我已经死了吗?

忽然眼前飘来一人,青衣长剑,肃然而立,又一人行来,袅袅娉婷,身后跟了一只翠色鸾鸟,继而又有女子前来,宫妆高髻,姿态妩媚,她身后是一紫衣女子,面目与前几人仿佛,却独独没了眼睛,伸手向她道:“我的心呢?”……她正在惊恐当中,忽然一阵风吹来,一众女子都被风吹散,又有女前来,气度高华,定睛看去,竟是皇后,皇后厉声喝道:“贱婢!竟然敢背叛我!”手执金钗,迎面刺来,她大叫一声往后仰去,忽然疼痛尽去,耳边传来众人欢呼,又有婴儿哭声,有人在耳边道:“恭贺娘娘喜得麟儿!”

她全身虚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忻禹膝下久虚,朝臣也很为储位空置担忧,如今天降麟儿,自是喜不自禁,举朝欢庆。

众人都以为翠湖居容妃将入主兰陵宫母仪天下,但是过了几日有旨意出来,擢升容妃为皇贵妃,不由都觉意外。容郁原本就是宸妃,升作贵妃也不过与齐妃品次相当,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恩宠有加。于是便有人私下里说:“怕还是应了翠湖居的恶咒。”这等流言蜚语容郁听得自也不少,但她心意已决,竟是毫不在意。每日里只尽了心去看襁褓中的孩子,忻禹给他起名为“琅轩”,如玉树灵芝,让她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微笑。而孩子只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有时候咧嘴一笑,有时候号啕大哭,浑然不知母亲心里翻过多少事。

时近腊月,天气犹冷,一连几天都是阴云密布,一口气吹出去,茫茫然都是白雾,容郁抱了孩子在炉边歇着,孩子睡着了,睫毛长长地落下来,肌肤柔嫩,毛发疏淡,但那五官却是极像忻禹,俊秀,温润,容郁伸手点一点他的酒涡,他在梦里咯咯笑出声来,容郁正逗弄得起劲,忽见知棋进来,嘴角噙笑,随口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知棋道:“回娘娘的话,是平郡王和秦大人回京了。”

容郁瞥见秦夫人神色一动,便笑道:“秦夫人与秦相分别日久,必是想念得紧,皇上若有开宴,不妨前去看看。”

知棋道:“正为此事而来,皇上有旨,命夫人和王妃陪同娘娘前去赏鉴,据说是平郡王带了个极美丽的公主回来,等着皇上赐婚呢。”

容郁等人一听,都大起兴趣,不多时候就换了装,往宸英殿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丝竹之声,与以往所闻不一样,中原乐曲素来推崇清雅,而此曲奔放处如怒海狂沙,切切又如深林雏鸟,急如飞瀑,缓若流云,教人心中乍喜乍悲,不能自己。容郁还未怎样,勤王妃已经脱口惊呼道:“朱姬鸣翠!”

容郁方一怔,秦夫人在耳侧轻声道:“都说朱姬鸣翠是荆国第一等的乐师,有国宝之称,想不到平郡王这等本事。”容郁知她是将“朱姬鸣翠”四字讲解给自己听,不由大生感激,道:“夫人果然博学——我们进去吧。”

自有人来领她们三人进去,忻禹旁边空着一张位置,显然是留给容郁的,勤王妃在右首坐了,然后才是秦夫人。太后没有出席,席中亲贵并不算多,不过便是再多的人,平郡王在中间也是能一眼看到。他出使荆国像是很经历了一番风沙,人略黑了些,瘦了些,倒还精神,尤其一双眼睛熠熠发光,英气逼人。

容郁心道:他面貌本就过于清秀,这样倒更好些,只是那神情……也更像他的母亲了。

他身边坐了一个女子,肤色极白,眼睛极大,眼珠略略带一点淡蓝色,极淡极淡,转动的时候有说不出的天真,看来就是那名“极美丽的公主”了。柳洛与她低语几句,她便举了杯对容郁道:“恭喜娘娘!”她手臂举起,晃动一长串的银镯子,丝连藕绕,又叮当如铃,满座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容郁不由笑道:“多谢公主,公主长得真美。”

公主面有喜色,柳洛在她耳边低声又说了一句什么,她立刻就红了脸,因肤色极白,那层羞色便如白玉上浅浅一层胭脂,明艳喜人。

容郁看得有趣,笑道:“平郡王有多少私心话儿要讲,从荆国到京城千里迢迢还讲不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