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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鼠窟

十二号老鼠窟是我在薅一棵肥大的马唐草时,无意中发现的——我在捞花生时,喜欢边捞边吃,往往捞到最后,粪箕子里总剩不下多少。

于是,我就会在捞花生的同时,碰到肥嫩的青草,顺手薅下来,放进粪箕子里,一是装面子,二是俺家的兔子确实需要。

就在我薅那棵沾满清凉夜露、给我带来好运的大马唐草时,一个茶杯口粗的黑洞洞的老鼠窟,从草叶的虚掩下露了出来——窟口附近光滑平整,可挖这么深广的一个窟,倒腾出的土呢?

我转着圈找,不一会就在离此三米多的地方找了一个像埃及金字塔一样的锥形土堆——膨松新鲜的泥土兀立在两块青白石中间——发现老鼠窟的地方是小雨站岗放哨的土台,土堆是在他原来休息睡觉做饭的三角形窝棚东侧——分产到户后,家家积极,人人负责,看护点很快失去了作用,已无存在的必要。

于是,俺生产一队队长韩荣余当机立断撤掉了看护点和看护人员——“功臣”小雨成了“平民”——无人居住的窝棚也在短短一年间,就只剩下这两块石头了——掺杂贪念的人为破坏速度要比风雨更迅速更彻底!

这好像是他最后一次行使队长的权力,以后都是各干各的,谁还把队长当回事呀!

从此再也听不到这个曾经在俺大队南头跟大孙庄唱对台戏中演唱过“穆桂英”的高大男人的高音: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上工了——当时连我这个十岁的孩子也知道“队长”的时代过去了——

就在这一年初秋的一个夜晚,我和海洋、小七从牛山大队看电影回来,途经磷肥厂前的一块地时,海洋看看前后没人,提议:“前面有块瓜地,咱们偷瓜吃吧……不过,我好像记得是队长韩荣余的瓜地……”

小七迟疑了一会道:“队长家的瓜又没贴封条……”

我说:“那就偷吧。”

俺们三人爬过公路北边三米多深的沟,在躲闪的几点星光下,只能看到没到腿弯、黑乎乎的瓜秧,根本看不到一个瓜。于是,我俯下身两手乱摸……我从他俩惊喜的声音里听出小七和海洋各摸到了一个,好像个头还不小。

我急了,这毕竟是“偷”,要速战速决,如果被一向强势的队长逮到,他肯定会气得眼睛鼻子通红,追着将俺们几个人的腚踢烂。

情急之下,我在瓜地打起滚来,当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就赶紧伸手去摸。

此法确实有效,不一会就摘到了两个拳头大的瓜。

只是,当躲到沟里啃时,才知道我摸的两个都是苦涩的生瓜蛋子,勉强咬了两口,实在是难以下咽,只好扔进了幽深的桥洞里。

小七和海洋两人倒是“嚓、嚓”吃得痛快——他们偷的应该是脆瓜——不管熟不熟,都不会苦,而我摸的应该是香瓜,熟时香甜,但生时却难以入口。

“命苦不能怨**”,那我就怨这两个不讲义气的东西,已知道我摸到手的是不能吃的生香瓜,却也不让我咬一口或掰一点给我……想到此,我绕到他俩身后,迅速曲起右腿,在他们的腚上,一人来了一个“顶门杠”,然后撒腿就往家跑——

聪明狡猾勤劳坚强的老鼠们,我经过十一次失败,终于成功遇到了你们,不管你们给我设置了多少困难,虽只有十岁的我都将勇往直前、永不放弃、奋战到底——两军相遇勇者胜、智者胜!

我把鱼肚白的确良褂子慢慢脱下挂在粪箕子的弯梁上,再将镢镰子上的沾的泥土用一块锋利的小白英石刮得干干净净。

我先从老鼠窟的四周开始,只有将它周围的沙土去掉,才能保证在刨的过程不致因沙土坍塌将老鼠窟淹没在泥土里——这是躖老鼠窟高手王尚长教我的——在这片以挖大井时扒出的砂硼为主要成分的沙土地上,为了让老鼠窟始终暴露在眼前,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尽管这样,当我刨了大约四十分钟后,已将老鼠窟周围挖了一个磨盘大的深坑时,老鼠窟竟然在躖着躖着时,眼看着截死不见了踪迹。

正在我万念俱灰、身上流淌的汗水将自己浇得透心凉时,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道雪白弯曲悠长的灵光,强有力地劈开黑暗的迷雾——这是老鼠玩的“障眼法”——它们肯定是在知道我将给它们带来灭顶之灾后,就在刚才齐心协力、拼尽所能堵住了洞窟——我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刚才刨过的位置,有一块拳头大的地方土质为铅灰色,明显有别于周围的土黄色。

于是,我用镢镰子平着刮了两下,黑漆漆的窟口又豁然呈现出来——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完全正确——已进化得如此聪明的老鼠,在危急中匆忙将混有粪便的泥土堵住了窟道——百密一疏,还是被自己的粪便出卖了——尽管它们比人类早进化了三千万年,是除了猩猩之外最聪明、几近成精的哺乳动物——可人就是人,老鼠进化得再早、再完美,老鼠还是老鼠——道高一尺,我亦魔高一丈——

我甩去脸上豆大的汗珠、磕掉灌进黄球鞋里的泥沙,借此让自己休息一会——显而易见,我距离它们不远了,下面的活会更紧张、更繁重……我又往正北方向躖了两拃长,在主窟的旁边发现一个斜向东北、稍细一点的窟。

于是,我先用一块砂石封住主窟——我要先将这个斜向的老鼠窟弄明白——很快就知道了——我只刨了两下,就挖出了一堆老鼠屎——最里边的已发酵长出像臭豆腐一样的密密白毛;中间已坨成灰黑色一团,像猪在发烧时拉出的硬屎;最外边老鼠屎外表湿滑、粒粒清晰可辨,肯定是刚拉不久——

由此,使我更加坚定自己最初的判断——这个老鼠窟是一个经营许久的老巢,收藏肯定不会少!

挖去老鼠的茅子(厕所),我没有急着向前躖,而是再将明显向下倾斜的老鼠窟四周、正向下簌簌洒落的沙土清除。

此时太阳直射我弯下的脊背,应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身体的每处地方都沉浸在疲劳之中,但理智告诉我:胜利就在眼前!是的,已挖到齐腰深,大约一点一米,还能勉强对付,但如果老鼠往下、往下、再往下呢!不想了,还是干吧!

俺娘曾跟我讲过一个关于老鼠的故事:有一只老鼠,它知道这户人家的粮食都存放在一只大木箱里。于是,它就选了一个地方啃咬起来。由于木箱是刺槐木做的,木质非常坚硬,以致咬到半夜时分,已累得半死,却还是没咬透。它于是想:是不是选的地方不对,这面可能比较厚;它又换了一边继续咬,直到累得只剩下一丝力气的时候,还是没吃到一粒粮食,它又怀疑自己选错了地方;再一次换边,筋疲力尽的它咬着咬着,天就亮了……当晨起的主人,看到有一只老鼠在啃木箱时,赶紧拿了烙煎饼用的扁竹劈子躖过来……此时,又累又饿浑身疲软的老鼠,哪里还有力气逃,就被主人一下子砍死了。然后,主人开始察看木箱的损坏程度,发现除了这处外,还有两处,都是只差纸薄的一层就透了!十岁的我明白,俺娘这是教我做事要“锲而不舍”,不能半途而废!

我又向正北方向躖了半米多,突然镢镰子一下子刨了个空,深深插进沙土里。我赶紧握住被汗水浸湿的镢镰子木把往回一带,眼前出现了可以塞进一个碓头的空间——我知道,这就是老鼠的仓库——

清出了白花花的花生七八斤,还有一些混在沙土里的绿豆、黄豆、豇豆、棒子粒和芝麻,也得有二三斤——这些粮食由于没有像花生一样的起保护隔离作用的坚硬外壳,只能喂鸡,绝不能食用——

虽说我没见过谁被鼠疫传染,可大人常指着某人身上的大疙瘩,表情凝重地说:“可别是鼠疫,赶紧去上周营医院看看……”

听三先生说:“传染上鼠疫后,人身上各部位就会从里往外隆起家雀(麻雀)蛋大的疙瘩。如治疗不及时,这些疙瘩三、五天后就会化脓、溃烂,皮肤也随之变成紫黑色,所以鼠疫在俺当地也叫“黑死病”。不单能使人死亡,并且在死之后,还要拉到遥远的专用火葬场火化,再将骨灰深埋,以防传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