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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 156 章

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我觉得,前楼不太干净,老爷和夫人的死,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管家被叫到面前,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语出惊人。

岳定唐皱眉:“你上次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管家苦笑:“上回我也不晓得会闹这么凶哩,现在连阿兰都,哎,由不得人不信!”

岳定唐:“怎么个不干净法?”

管家叹息一声:“当初老太爷搬进这宅子的时候,就被人劝过……”

再早些年,政权频繁更迭,名副其实的天下大乱,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军阀比比皆是,今日是友,明日可能就是敌,数不上名号的小军阀更是遍地可拾。

袁秉道原是四川督军刘存厚的手下,刘失势苗头初现,他立马拉了一支人马出走,企图自立山头,好景不长,袁秉道很快又被别的军阀并吞,手下要么被杀,要么转投高枝,袁秉道还想依附国民政府东山再起,国民政府却瞧不上他名声不好,又无兵无权。

无奈之下,袁秉道只好带着身家老小到上海来当寓公,所以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作为养老之用,自然精心挑选,无比重视。

当时有三处房子供其挑选,但他独独看中了这里,因为老奸巨猾的袁秉道认为,当今世道,列强环伺,国弱民弱,恰逢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未久,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迟早还会被盯上,不是英美就是日俄,总归还是地处租界的房子要更安全些。

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是个英国人,娶过三任妻子,据说个个死得蹊跷,当时就有传闻说,是英国人杀妻,但无人报桉,也没证据,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英国人也死了,被发现时已经抢救不回来,传闻他临死之前形容恐怖,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后来闹鬼之说不胫而走。

袁秉道买下宅子之后,此处作为袁公馆,十来年平安无事,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从前的传闻,但老管家还记得,这次接连死了三个人,记忆又从脑海深处一下子被他揪出来,越想越是后怕。

凌岳二人相视一眼。

十年前的旧事,别说他们,就是袁家佣人,资历年轻一些的,恐怕都不知道。

“你家老太爷那么有钱,什么房子买不到,再大再好的也有,为什么就非要一栋闹鬼的房子?”凌枢问道。

老管家苦笑:“当时急着入住,正好这房子又够大,老太爷有好几房妻妾,不是这样的房子,都安置不下。”

凌枢抬头环视一圈。

“袁公馆虽然地段不错,但采光差了点,临街的房子也有些吵,对于袁秉道这种不差钱的主儿来说,这里绝对不是养老的首选。而且,据我所知,袁家举家搬过来的时候,你们老太爷只带了一妻一妾,和袁冰一个孩子,来到上海之后十余年,也未纳新人,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

老管家:“老太爷的考量,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我也劝过,他老人家执意买下这里,我等也只能听从。”

岳定唐:“那么你们在此居住的十余年前,就没有闹过鬼?”

老管家迟疑片刻:“倒是有过几回,当时袁家人口还多,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老太爷老太太相继去世,房子逐渐空下来,怪事就越来越多。”

凌枢:“那袁冰他们怎么没想过搬走?”

老管家叹气:“我家老爷花天酒地,一日里倒有半日不在家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后来坐吃山空,除了这宅子,也没地方去了啊!”

再问起阿兰的时候,无论管家还是袁家其他人,却都一问三不知。

正如凌枢他们所料,阿兰的存在,在袁家近乎透明,虽然她是杜蕴宁身边极为重要的人,可她的哑巴和不识字,给她与其他人的交流造成严重障碍,除了老管家会一些手语之外,其他佣人根本无法与她交流。

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讨厌她,也没有人在意她,如果不是这次跟命桉联系起来,她的一呼一吸,生与死,都注定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里,比比皆是,毫不出奇。

凌枢:“阿兰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又或是遗物?”

老管家道:“她出事之后,巡捕房的长官过来,已经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东西都带走了,二位可以去问问。”

岳定唐不置可否:“我们先去前楼看看。”

老管家吞吞吐吐,不肯一起。

岳定唐倒是知道原因。

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尤其是袁公馆闹鬼的传闻,一日盛过一日,甚至连负责看守的巡捕,都信誓旦旦说自己曾经见过杜蕴宁站在窗边往外凝视。

这种情形下,其他人自然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凌岳二人也不勉强他,岳定唐自己有钥匙在手,直接就可以打开前楼的大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冰雪的冷,卷作一团,阴冷干燥,没有半分令人愉悦振奋的元素。

这栋小楼的主人才离开多久而已,人气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点儿鬼气森森,难怪老管家就杵在外边不肯进来。

岳定唐先去楼下的佣人房,凌枢则上楼去了杜蕴宁的房间。

该看的,上回都已经看过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可供发现的新东西。

但凌枢生怕自己有所遗漏,依旧将每一处角落细节,都重新察看了一遍。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也不快。

“你发现了什么?”凌枢头也没回。

他以为是岳定唐。

但身后没有人出声。

凌枢正在翻看床边的抽屉,一时没留意,直到后颈被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凉温凉的一口气,吹得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凌枢反手一抓,抓了个空!

他勐地回头!

头顶的电灯忽然灭了。

“小弟!”

一道倩影从二楼走下,难为她穿着细高跟鞋和旗袍,还能跟旋风似的卷过来,风风火火。

岳定唐看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三姐,你怎么回来了?”

岳春晓笑吟吟:“怎么,不想看见我?你姐夫跟着公使回国了。我不想去南京,就干脆回家看看。”

岳定唐:“南京有蒋夫人在,天天都有舞会宴席,那不是你最喜欢的?”

岳春晓撇嘴:“我喜欢出风头,不是喜欢去低三下四受罪,没到南京不知道官小,那些皇亲国戚一大堆,我才没兴趣伺候周旋,还不是回家痛快舒服?再说了,那些人以为出国是桩美差,肯定会问东问西,以为你姐夫捞了多少油水!”

岳定唐点点头:“还是那个暴脾气。”

岳春晓作势要打他,后者眼明手快闪开,岳春晓手至中途,变掌为指,捏住他耳朵。

岳定唐嘶的一声,“轻点!”

岳春晓:“服不服气?”

岳定唐:“五体投地。”

岳春晓心满意足松手:“我包了点饺子,擀了面,你想吃什么,饺子汤?葱油拌面?”

岳定唐:“葱油拌面。”

岳春晓嗔道:“还是那一口,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说罢却喜滋滋去准备了。

葱油拌面快得很,葱油锅里热开直到葱段变色,再将面煮好捞起,就可以把热淋淋的葱油淋下去。

一碗拌面由此成为这座城市大部分百姓的念想,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例外。

岳春晓不止做了葱油拌面。

桌上还放了香菰酿和小汤包。

这两样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岳定唐抽抽嘴角:“说好的夜宵,你也不怕我撑死。”

岳春晓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把葱油拌面端上来,放在他面前。

“原以为你二哥会回来吃,谁晓得他临时有事跑北平去了。”岳春晓在他对面坐下,慨叹,“还是家里好,我看哪哪顺眼,连房间里那个缺了口的柜子,都比外边好看。”

岳定唐低头吃了好几口面,才笑道:“这是遭了什么罪才发此感叹?你以前不总觉得西洋列国比老祖宗的地方好太多么,又先进,又漂亮,有高楼大厦,文明礼仪,是不是你说的?”

岳春晓白他一眼:“我以前是去留学,留学跟驻外,能一样吗?你光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真该让你亲眼去看看,知道的,说那是使馆,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年久失修的鬼屋!”

岳定唐诧异:“好歹你们也是代表一国体面,南京政府没给拨款么?”

岳春晓苦笑:“体面?南京本该拨给你姐夫他们的工资,从上半年拖欠到现在还未给,像咱们这样还有些家底的,尚可周转经营,有些家境贫寒点的,连冬衣都买不起!还有使馆修缮,每逢下雨,天花板就会漏水,你姐夫那办公室就更不用说了,窗户是坏的,关不上,下雨总会往里面泼,弄得墙边一圈地板都是湿的,日子一久,就会发霉。说要换地方吧,连薪金尚且拖欠,又哪儿来的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