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时候，皇城就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两天，等到天放晴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单于都护府那边不太平，往胡人那边送粮食的商队多番被劫掠，甚至有雇佣了朝廷兵将的商队也有了损失。
皇城周边也不太平，积雪压垮了皇城郊外山民的民舍，现在皇城里已经涌进来一部分难民，全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在冬日繁华热闹的街头行乞。皇城的名门贵族已经纷纷搭建粥棚，在难民集中的西市施粥。九门司更是号召了不少家族捐钱，在皇城外建起安置难民的安福院，更有不少的平民捐钱捐物，把不用的棉被棉衣全拿出来送进安福院。
敬王妃自然不落人后，西市的三十几个粥棚三个都是敬王府的，王府里暂时搁置的棉被衣物，更是全让管家送进了安福院安置难民，连李玖最喜欢的一件半旧的风帽也送了过去。安福院外贴着一张纸，写着各府为了筹建安福院捐了多少钱，李玖和李玉衡跟着今上出宫私访，一眼就看到排在第三位的敬王府。前面两家一是今上私库里出的，一是后宫妃嫔共同捐赠出来的。
李玖穿着一身厚重的棉衣行动不便，戴着风帽笨拙地坐在没有融化干净的积雪上，时不时呵气暖一暖冻得通红的手。从宫里带出来的手炉早就凉了，李玉衡也如她一般冻得不停地跺着脚，麂皮靴子跺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叮叮的声响，听得李玖跟着打了寒蝉。
司薄公公进了安福院寻找炭火，抱着好容易装了炭火又热起来的两个手炉，一路小跑地凑过来，把手炉给了两个脸蛋冻得泛红的小主子。今上独自去找了安置难民的九门司首领，把两个孩子抱下来却不许她们跟着进安福院，令司公公看顾着。
冻得僵硬的手指捧着手炉缩进风帽里，李玖才觉得冰冷的身子颤抖地轻一些，瞧着司公公穿着单薄的披风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公冷么。司薄公公受宠若惊笑得如一朵风中打颤的花，哆哆嗦嗦回了一句奴婢不冷，两位小主子暖和了奴婢也觉得心里暖和了不少。
李玉衡冷得脚已经没了知觉，皱眉抱怨了一句父皇进了屋子里怎么不许我们进去，偏要我俩在外面冷着。安福院虽然是暂时搭建起来的，却依旧是能遮蔽寒风的屋子，在这滴水成冰的时候不许她们进屋，也不知道今上心里是怎样的打算。司薄公公帮着李玉衡拉好狐裘披风，笑着解释三公主别生气，圣上也是为了你和九郡主着想。这安福院再好也是用来安置难民的地方，容易生些什么病，小主子轻易进不得啊。
司薄三人站的地方刚好是安福院外墙的墙根处，完全不避寒风的地方没有人愿意驻足，只有被今上强迫待在这里的三人。司薄公公瞧着周围没有人，这才弯下腰神神秘秘地解释了两句，奴婢听说安福院安置的不是无家可归的难民，而是生了疫病被抓来这里免得传染皇城的百姓啊。
天气冷下来的时候皇城多有人生病，敬王府里的小世子李璟甚至染了风寒，李玖看着敬王妃衣不解带地照顾啦五天，等到太医说没有大碍了才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皇城药铺里的风寒药材已经很难买到，敬王府里存的那些还是敬王妃手下的药铺特意留的，药铺的大夫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拎着药箱四处诊治那些染了风寒的病人。
李玖眨了眨眼睛，问了一句那他们被关在这里疫病能好么。李玖记忆里地疫病只是听敬王听过的，北庭都护府的马场生了疫病，最后几千匹战马全部死绝，连一大片草场都被焚烧了个干净。疫病这么厉害，得了疫病的人还能从里面出来么。
司薄公公叹气摇头，在风口处冻得哆哆嗦嗦依然抖着自己的披风帮李玉衡李玖挡着寒风，这才悠悠地说了一句老天爷翻了脸，谁能说得准呢。李玖骤然想起进了安福院的今上，问了一句伯父怎么进了安福院他不怕被传染么。司薄公公摇头，圣上没进去，安福院里头还有一层呢，最里面才关着染了疫病的人。
李玖在墙根下被冻得厉害，觉得全身都要冻僵的时候今上才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脸苦大仇深地九门司首领。今上似乎又交待了几句什么，这才回头招呼司薄和李玖李玉衡过来，低头问了一句冷不冷。李玉衡违心地说了一句有手炉不冷，今上一摸那手炉尚温面色骤然阴沉，瞪着司薄说了句哪里来的炭。司薄冻得僵硬的身子一颤就跪下来，期期艾艾说了一句在安福院外院求的。
今上皱眉，李玖看着司薄公公伏在地上缩成一团想说句话为他求情，刚张口今上就有了动作，把李玖李玉衡手里捧着的手炉一把夺来，直接打翻在一旁的雪堆上。微红的炭火落在雪堆里生了白烟，片刻融化了几处雪坑落在里面。李玖眨眼，看着今上遏制不住的怒火觉得好奇，忍不住说了一句是自己觉得冷，司公公才讨要来的炭火。今上没有说话，弯下身子抱起李玖另一只手拉着李玉衡就往马车去。
今上私访做的马车也是特制的，马车两层木板里夹着棉花和毯子，关上车门和车窗就隔绝了大部分的寒风，里面的火炉纵然没有了火炭也带些余热，三人坐进去就觉得全身暖和了起来。
郊外的路并不平坦，一路上颠簸不断坐在车里却没有多大的感受。李玖瞧着出神的今上，一双鹰眸内敛情绪，想说些什么又顾忌着他生气。李玖一直觉得伯父生气是件很不好的生气，讲书的先生说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李玉衡明白的是今上威仪，李玖却在想伏尸百万是要杀了多少人才能平息的怒火。今上察觉到李玖的目光时已经进了皇城，他柔和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声音才问了一句小九要吃糖葫芦么。
街上小贩的吆喝声带着穿透力，一声声的“糖葫芦”似乎能把深藏的一些记忆勾出来。李玖摇头，就算这些日子换牙停下来，她对那些吃着就能牙齿沾下来的东西也开始望而却步。街上不止卖糖葫芦的，还有一声蹩脚的吆喝，是与汉人不同的胡商腔调，声音低沉地吆喝着胡饼。
“伯父，可以要胡饼么？”
李玖看一眼柔和的今上，试探着开口。今上点头说自然可以，而后问了一句缩成一团的李玉衡要不要吃，李玉衡也跟着点头，今上就直接吩咐司薄公公停车买两个胡饼尝尝。马车停下的时候，李玖本想透出车窗的缝隙瞧一瞧胡商的长相，只是车窗被订死了她动了许久也不曾打开，只好无奈地放弃，接过司薄公公递过来的油纸包着的胡饼。
胡饼个大，依着李玖的饭量一个吃一天绰绰有余。司薄公公买了连个新出锅的，捧在手里带着微热的触感，焦香诱人的芝麻味还掺杂着牛乳味道，和皇宫里做的烧饼大不一样的感觉。李玖咬了一口，和平日慕辞经常给她买的一个味道，忍不住捧在了今上嘴边请伯父也尝一尝。
今上也不介意那是李玖咬过的，低头咬了一口评价了句好吃。李玖点头，在芝麻最多的地方咬了一口，想起她让敬王尝的时候他只是说了句和烧饼一个味道，把她气的以后再不愿把自己的东西给敬王品尝。今上摸了摸李玖的头发，问她是跟着自己回宫，还是送去敬王府下来。李玖想了想敬王妃已经从宫里回来，她若是回宫的话等到明日才能回王府，忙不迭地回答了一句回王府，生怕今上把她带回皇宫。
李玖下车的时候胡饼已经凉了，也不过是被咬了四分之一左右，今上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带走，李玖没有回答倒是直接拿下了马车。李玖贵为郡主却一派节俭，都是多亏了敬王妃的教养。敬王妃惯常提倡节俭，自己也很少穿那繁复拽地的衣裙，经常是一身简便轻快的胡服，头上的钗环也未见有多华美，平日里更是不许李玖浪费东西，吃不完的饭菜也不能扔了。
敬王妃这边正逗弄着小世子李璟认字，点着一张写着大大敬字的纸教着李璟。李玖进来的时候不许服侍的静娴通报，蹑手蹑脚地进来一把扑在敬王妃背上，欢快地喊了一句“阿娘”。
“跟着你三姐去哪里野了？”
敬王妃笑着把身后的人扒下来，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问了一句。一旁的李璟见了李玖，爬过去喊了一声姐姐，就开始拉着她腰间的香囊啃咬，把口水全涂在了上面。李玖忙把香囊拽出来，回了句伯父领着我和玉衡出城去安福院了，那边好冷。
李玖和李玉衡关系缓解后就凑在一起，时不时搞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来，前些日子还去了后宫，不知从哪里赶出来一只猫，把路过那里的一位贵人吓得魂不附体。敬王妃挑眉说了句真的出城了，明显的是不相信李玖说的话。李玖点头，想起安福院上贴着纸就说了一句我看到那张纸了，敬王府捐的银子最多，排在了第三名呢。这句话说出来敬王妃才信了她的话，李玖平日里不关心这些，知道定然不会是听说的。
罗塘院敬王妃的屋子已经生起地龙，关了门就是温暖如春的模样，李玖在里面脱了身上厚重的衣服，穿着中衣赤脚踩来踩去，把自己一路上见到的难民和安福院的样子全说了一遍，最后把司薄公公的话也复述了一遍，方才问了敬王妃司公公说的是真的么。
敬王妃听着李玖的话就沉默下来，最后李玖问起才把目光放在李璟身上，说了一句谁知道呢。皇城现在已经有冻死的平民出现，到了腊月最冷的时候情况如何谁又能知道。安福院容人有限，大部分的难民还是挤在西市的破棚子那里，卷着一床破被子度日，这个年怕是不会过得太如意了！
（今日三更早点更新然后我去码字我们这边下雪了好冷啊^=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