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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三

蒋介石北平之行不久,国民政府主席的日子就一天天不好过起来了!

首先,蒋介石在北平秘密召见张学良之举,使阎锡山大为恼火,他公开对其左右说:“蒋介石与张学良见面,不知干了些什么?他们行动诡秘,不叫我知道,其中必无好意。看样子,蒋是要来对付我们了。”

其次,蒋介石收回平津两市税款的欺骗行为,成了蒋阎正式分裂的导火线。正如当事人所回忆的那样:“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宋子文到北平,要划分国家税与地方税,阎答应了这样办,就把平津税收机关的晋方人员全部撤出,同时向宋提出平津卫戍部队的饷项由财政部拨发。宋子文也答应了照办,可是实行了一个月就停止拨付了。阎至此始知受骗。他便借口北伐时期山西省银行曾垫付三千万元作为军费,申请发行省公债三千万元以资弥补,但蒋不准发行。阎为这两件事对蒋恨极了。有一天他怒气冲冲地把桌子一拍说:‘我很后悔北伐时垫此巨款,这件事咱们做错了。现在蒋要用经济手段把咱们困死。咱们没有错,他不敢用兵来打咱们,只有在经济上来困死咱们。’阎是最注重在经济上打算盘的人,这两件事实,正是他后来反蒋的重要因素。他还对人说过这样的话:‘中国人我最怕的是袁世凯,因为他是最聪明、最凶恶的一个家伙。他把辛亥革命时期的都督不是杀掉,就是赶走,而我却能够把袁世凯应付过去。以前,我以为蒋介石还可以相处,不料他这样排除异己,现在居然逼到我的头上来了。’从这时起,阎就拿定了打倒蒋介石的主意。”

阎锡山秘密召集了倒蒋会议,统一了晋军高级将领的意见,遂部署倒蒋的计划。“他为了寻找倒蒋的借口,从一九三○年二月上旬起,就开始了与蒋介石的‘笔战’。先是打电报主张礼让为国,要蒋和他同时下野出洋,以弭争端;以后便是双方互相攻击,电报措辞一次比一次激烈。到了二月二十八日,阎即亲至建安村对冯玉祥表示打蒋的决心,迎冯至太原,商讨共同打蒋的计划,同时将预先拟好的讨蒋通电文稿念给冯听,征求冯的意见……冯听罢奋然而起,拍案连呼:‘痛快呀!痛快呀!这真是一篇理直气壮的好文章。’冯于三月十日离开太原返回潼关后,阎即打电报给蒋,大意是:现已将冯送回潼关,关于冯的事,请和冯直接电商,他本人不再做调停人。

“阎在这时,一面准备作战部署,一面发出伪称下野的通电.接着就有西北军将领鹿钟麟、刘郁芬、宋哲元等二十三人发出通电(三月十日),挽阎打消去志,并表示愿追随阎奋斗到底。晋军将领商震、徐永昌、杨爱源、周玳等二十余人也联名发出通电(十三日),坚决挽留阎锡山。鹿钟麟、商震、黄绍竑、白崇禧、张发奎等五十七名将领于十四日又发出通电,历数蒋介石十大罪状,要他还政于民,化干戈为玉帛。”

与此同时,粤系将军张发奎因蒋介石要吞并自己,“就和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联合,打起‘护党救国军’旗号,由东山再起的李宗仁任总司令,黄绍竑任副总司令,白崇禧任前敌总指挥。下辖第三、第八两路军。第三路以张发奎为总司令,第八路李宗仁兼任总司令。举兵反蒋,部队沿两江向广州进攻,逼近广州。蒋介石急忙调何应钦率部入粤,与陈济棠联合打退了张桂联军”。

“就在张桂联军与蒋介石作战时,驻河南的唐生智和驻安徽的石友三在汪精卫改组派的策动下,认为有机可乘,也参加‘护党救国军’,通电反蒋。唐生智和石友三此反戈一击的双重叛逆行动,是蒋介石事前万万想不到的。蒋介石一面调刘峙北上讨伐唐生智,一面联络阎锡山从北面南下攻唐,使唐生智腹背受敌,不久惨败,唐化装潜逃,经开封到天津租界隐居,部队被蒋改编,石友三又重新投蒋。”

随着阎锡山和冯玉祥的和解,陈公博、王法勤等国民党改组派和邹鲁、谢持等西山会议派也纷纷函电太原,促阎领导反蒋。至三月下旬,各方代表云集太原,历经磋商,一致公推阎锡山为陆海空军总司令,冯玉祥、李宗仁为副总司令,共同反蒋。这样,一场空前规模的军阀大混战就要在中原大地上爆发了!

面对这大战在即的危局,蒋介石依然是在玩弄他的两手:其一是秣马厉兵,以武装实力做后盾,准备迎击各路联军;其二是继续用说客、用金钱分化联军,以便各个击破。首先,他派出谋士方本仁、何成浚、吴铁城等冒险赴太原,拆散阎、冯的联盟;接着,又请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出山致电冯玉祥,劝冯屏弃干戈,借以孤立阎锡山。但他这套旧把戏均被阎锡山、冯玉祥识破,阎锡山以“蒋介石毫无一点诚意”为由,把三位说客打发回南京;由太原回到潼关的冯玉祥,以游戏笔墨亲拟如下一份复电:

顷接先生元电,回环读之,不觉哑然失笑。假如玉祥不自度量,复先生一电,文曰:“革命六十年的老少年吴稚晖先生,不言党了,不言革命了,亦不言真理是非了,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交节为一人之走狗,立志不问民众之痛苦,如此行为,死后何面目见先总理于地下乎?”等语,岂不太不好看乎?请先生谅之。

正当蒋介石拍案大骂“娘希屁”的时候,阎锡山和冯玉祥、李宗仁等于四月一日通电就任陆海空军总司令和副总司令,遂在东起山东,西迄襄樊,南至长沙,北到河北广大的地区燃起了军阀混战的狼烟烽火,一百多万军队在互相厮杀着。

战役的初级阶段,西北军和晋军进展较为顺利,接连攻克济南、商丘,逼近徐州、蚌埠;桂系军队也攻占了长沙和岳州。更为蒋介石头痛的是,党内最大的政敌汪精卫准备驱驾北平,召开所谓的扩大会议,借以取代蒋介石在党内的独裁地位。面对这危机四伏的局势,蒋介石忽而飞到前线督战,忽而返回南京运筹政局。他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的奇能了!

面对蒋介石失利的危局,宋美龄有着与他人不同的见解。她认为这正是自己施展智慧取得蒋介石的宠信、登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夫人宝座的极好时机。她借此发表半官方的谈话,写长信、写评论文章和写书,以供在美国出版,借以提高自己在国际上的影响,以及在蒋介石心目中的地位。实事求是地说,被西方人称之为“花生豆”的蒋介石,非常满意宋美龄这时所做的一切宣传。

宋美龄越来越懂得信仰对一个人的作用。和蒋介石共同生活近两年的时间里,她用心地研究了蒋介石对信仰所采取的实用主义的历史,趁着蒋介石急需救援的机会,再一次地想给蒋介石戴上一顶基督教的紧箍咒,借以把她厌恶的封建落后的中国,引向她所崇拜的西方民主的大道上。

一天晚上,蒋介石戎装在身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时逢宋美龄自己一面弹奏钢琴,一面用英文低声吟咏平缓、庄严的弥撒曲。他有些生气地打断了这圣洁的音乐,啪的一声又关死了琴盖,近似歇斯底里地说:

“算了吧!不要再搞这些精神骗术了,上帝能帮着我打败阎锡山,打败冯玉祥吗?!”

宋美龄似乎是一位超级的心理学家,尤其是对蒋介石那变化不定的心理了如指掌。她面对暴怒的丈夫,知道他时下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补偿——弥补他在战场上失利所带来的痛苦,从而造成这变态的发作。因此,她当即定出了对策:以柔克刚。她站起身来,温柔地叫了一声“达令”,旋即又送上甜甜蜜蜜的一吻,主动地挽着蒋介石走进内室,请他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宋美龄献上一杯白开水以后,遂依傍着蒋介石坐下。她侧首瞧了一眼蒋介石那不快的表情,含情脉脉地说:“达令,你说上帝不能帮你取胜,那谁能帮你打败这些军阀呢?”

“金钱和地位!”蒋介石表情冷酷,轻蔑地笑过又补充说,“只要有人喜欢金钱,有人想当高官,我就有办法转败为胜!”

“这是几千年以来皇帝治国的法宝,并非你的发明创造,对吧?”宋美龄操着哲人的口吻说。

蒋介石甚是不悦地看了宋美龄一眼,没有吭声。

“达令!我看这些治国的法宝也并非是我们的国粹,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不就多次出现过吗?比方说……”

“够了,够了!我没闲心和你谈论莎士比亚。”蒋介石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睡觉!睡觉……”

“先不忙睡觉嘛!”宋美龄再次把蒋介石按在沙发上,格外多情地说,“我看啊,你说不定会从莎翁的戏剧中得到某些启示呢!”

蒋介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遂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今的英国人,尤其是美国人,为什么不再实行查理时代的法规了呢?因为人民逐渐地识破了那些愚民的玩意。”宋美龄有意看了看蒋介石的表情,“达令,英美诸国为什么会一跃成为世界之强?那是因为他们国家的当政者,忠诚地按上帝的意旨行事。”

“又是上帝!上帝……他若是能够给我送来美元,送来枪炮,慢说是做上帝的儿子,就是当孙子也行!”蒋介石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话语过于唐突,忙又和缓了一下气氛,“夫人,不要听信这些气话,我绝不食言,有一天,我会皈依基督的。”

“我希望这一天快些到来,这对你我的事业是会有好处的。

“何以见得?”

宋美龄信手取来一张《基督教世纪》报,摘要地念了社论中的一段:“人们普遍认为,蒋所领导的政府,从它的教育法令和其他一些法规来看,是同在中国的基督教会的计划相对立的……南京政府的领袖们……知道,让一位受过洗礼的基督徒担任政府首脑,是不会使西方减少对他们的政府的兴趣的。”她把报纸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喟叹不已地说,“我和我的兄长子文,每每向英美政府提出以贷款的方式给予支持,他们都因你迟迟不接受洗礼而婉言拒绝。咳!这都是你不愿做上帝的臣民的结果。”

蒋介石默不作声,仔细地品味着《基督教世纪》报的社论内容,当他再一思忖宋美龄所说的结论,顿感不无道理。由此他再想到因不加入基督教,从而影响自己的政治生涯,又觉得实在是太亏了!他沉吟片刻,转过身来,爱抚地摸着宋美龄那双纤细而又柔软的手,十分笃诚地说:“请相信我吧,等平定了冯玉祥和阎锡山之乱,我一定郑重地接受洗礼,向全世界宣布:我蒋某人皈依基督了!”

“真的?”宋美龄惊愕地看着蒋介石那肃穆的表情,难以相信这话有多大的可靠性。

蒋介石倏地站起身来,就像当年宣誓效忠孙中山先生那样,分外严肃地说:“君子出言,驷马难追!我若是……”

“达令!”宋美龄蓦地站起,用手堵住了蒋介石的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蒋介石夫妇入寝后,都没有立即入睡,蒋介石注视着天花板,依然思索着转危为安的良策,宋美龄则侧身从床头柜上取来一支最爱吸的英国薄荷香烟,十分熟练地点燃,大口地吸着,又富有艺术性地向空中吐着一团团、一圈圈的烟雾,等待着蒋介石主动地向她求援借助。

蒋介石在揣度他人的心理活动方面,也有着高人一筹的本领。每逢他在政治和军事方面举措不定的时候,只要宋美龄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就表明她有着解疑破难的办法。起码也会带来英美诸国的好消息。自然他也明白,宋美龄如此而为的终极目的,借着抬高自己的身价,也把宋家和孔家的利益带进来。难怪有人评价蒋介石这方面的才能时说:“否则,他绝不会讨得孙中山先生的青睐,更不会和宋美龄相得益彰地维持夫妻生活。”现在他侧首一看宋美龄那洋洋自得的样子,知道她又再向自己抛高价。他也依然像往日那样,除施展作为丈夫的全套本领,还有意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说:“夫人,美国方面对这次空前的战乱有何评论?”

“他们认为,只要你处理得当,最后的胜券必操你手。”宋美龄将手中的烟蒂丢掉,等待着蒋介石那一连串的提问。

“我应当处理好哪些方面的事情呢?”

“一是国际关系。只要你真诚地皈依基督,走欧美路线,就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请夫人撰文,或和美国方面交涉,把我接受洗礼的决心通知他们。”蒋介石有些迫不及待了,“请问夫人,那第二方面是什么呢?”

“二是处理好和张学良的关系。时下,谁获得这位少帅的支持,谁就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这我懂!”蒋介石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派去了方本仁和吴铁城做说客,可他依然不为所动,继续坐山观虎斗。”

“你猜美国人是怎样看待这一步棋的吗?”

“我刚刚从前线回来,怎么知道他美国人的事?”

“美国人说:素以慷慨大方著称的蒋主席,竟然和以吝啬闻名的阎老西换了个位置。”

“一派胡言!”蒋介石又习惯地震怒了,“这纯属是无稽之谈,甚至是恶语中伤!”

“你先别动辄发怒!美国人说的不会是凭空编造,总是事出有因的。”

“哼!我倒想听听他们的事出之因。”

“阎锡山和冯玉祥的谋士也到了沈阳,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比谁都清楚!”

“他们给了张学良哪些好处?”

“给了他一个所谓的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空头衔。”

“你呢?”

“这……”

“只带了几张嘴皮子去怎么行呢!”宋美龄看了看蒋介石有些难堪的样子,不无讥讽地说,“达令!美国人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吧?”

“对!对……”蒋介石猛地一挥右拳,打在了宋美龄的胸脯上,他不顾宋美龄疼得嗷嗷直叫的样子,活像是一个下最后赌注的赌徒继续说,“我一定要下最大的本钱,稳住这位少帅张学良!”

“这你放心,精明的少帅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宋美龄强忍着疼痛,有意表白她的才能,“再说,还有一位能左右张学良的人在为我们工作呢?”

“你指的是端纳先生?”

“当然。”蒋介石又问,“美国方面还有什么高见?”

“他们愿意从经济到情报给予我们援助。另外,”宋美龄活动了一下身子,“他们还说,在必要的时候,也要给这位少帅一点颜色看看。”

“谢谢美国人的提醒,”蒋介石似悟到了一些什么,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恩威相加这句至理名言。”

时令转眼进入了六月,张学良为避讳父亲被炸死的日子,遂将自己的生日改为六月三日。说来也巧,夫人于凤至生于农历五月初八,今年正好也是阳历六月三日。因此,今年不仅是张学良的三十大寿,恰好也是夫人于凤至三十四大寿。用时人的话说:“今年的六月三日,是难得的双寿。”那是要大大庆祝一番了。蒋介石闻讯特派国民党元老李石曾携带寿礼到沈阳祝寿;阎锡山和冯玉祥也不敢怠慢,匆匆派出代表,携带着重礼来沈阳祝寿。一时间,喜庆的寿日变成了政治交易的场所,搞得张学良很是不愉快。同月二十一日,蒋介石发表特任张学良为国府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命令,并由张群将特任状及印信送到沈阳。一见面,张群这位政客就笑嘻嘻地说:“蒋主席为补偿东北军对苏作战的损失,特命我带来了三千万元军费。另外,他考虑到渤海湾的安全,勿重蹈甲午之辙,建议将青岛港交由你统辖。”

张学良自然懂得这笔巨款和青岛港的用途,那就是请他从速出兵,形成南北夹攻之势,早日消灭阎锡山和冯玉祥的军事实力。他借口此举关系重大,一人难以做主,巧妙地回绝了张群。他面对蒋介石和阎锡山相继封赐的两个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委任状,备感事态的严重,遂电令东北军的高级将领速来沈阳,共同商讨应付时局的办法。“出席的有张作相、于学忠、王树常、王树翰、莫德惠、刘哲、刘尚清、沈鸿烈、臧式毅、荣臻、鲍文樾等人(万福麟因骑马伤足,先未出席,后亦到沈)。这些人当时的意见,约可分为三派:(一)主张不与任何方面合作的,如张作相主张东北军只应绥靖地方,保境安民,不必与任何方面合作,尤其不应与蒋介石合作。他曾说过:‘我们吃高粱米的,哪能斗得起南蛮子,最好离他们远远的。’他的参谋长熙洽也说:‘东北若与蒋介石合作,简直是拱手让人。’其余如张景惠、汤玉麟、汲金纯等人,均支持这种主张。(二)赞同与蒋介石合作的,为王树翰、莫德惠、刘哲、刘尚清、沈鸿烈、鲍文樾等人,而尤以王树翰主张最力。(三)本人无任何意见,静听张学良决定的,为万福麟、于学忠、王树常、臧式毅、荣臻等人。而张学良本人亦举棋不定,迟迟不决。他抱着坐以观变的态度,希望由于局势的演变,双方息争言和,停止内战。”

七月二日,张学良到葫芦岛主持该岛建港工程的开工典礼。吴铁城以南京铁道部代表的资格到葫芦岛为开工纪念碑揭幕。蒋介石的代表刘光亦带有国民政府任命于学忠为平津卫戍司令、王树常为河北省主席的任命状到葫芦岛密交与张。对此,张学良越发地感到不安,他萌发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今天,蒋介石为了对付其政敌,可以给我送来一份份委任状;他日,这些委任状会不会又送给他人呢?……”

正当张学良被这些所谓的政事缠得非常心烦的时候,突然收到天津发来的电报:一荻平安生产,为司令得一公子。他高兴得手舞足蹈,难以自禁。然而当他稍事平静以后,一种无限内疚的思念又涌上心头,遂毅然做出便服简从赴津门看望赵一荻母子的决定。

赵一荻住进德国医院以后,为了保住她和张学良的爱情结晶拒绝打胎,她忍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了!在她住院期间,母亲陪伴左右,对她百般体贴、抚爱,给她带来了不少精神安慰。在母亲精心照料和调理下,她咬紧牙关怀胎到七个月,同医生密切配合,实现了既保胎又治病的两全之计,终于平安地生下一个儿子,起名闾琳。她望着那不足月的儿子,听着那呱呱啼哭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泪水扑扑簌簌地涌了出来……

赵一荻自打怀孕以来,既要忍受“搭背”疮带来的痛苦,又要为腹中的儿子支付本来就不多的营养,所以当张学良来到病榻前,一看见她那皮包骨头的形象,忍不住地淌下了歉疚的热泪。他又从心爱的“小妹”的身上看到了比外貌更美的东西:坚忍不拔,柔中有刚,以及那勇于牺牲的高贵品质。

张学良有些笨拙地抱起自己的儿子亲了亲,转眼看到了赵一荻饱含泪花的微笑。就在这一瞬间,早已泯灭的童年的志向——希望接受普通教育,学习一项职业的念头再次复苏。是啊!作为将军,可以威加四方,号令千军,但是就没有陪伴心爱的“小妹”分娩的份儿。这对向往生活、憧憬爱情幸福的张学良来说,无疑是一种对天然人性的扭曲,其痛苦是自不待言的。所以,他很自然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小妹,我何等地想抛掉这人为的尊严和权力,带上你——还有我们的这先天不足的小闾琳逃进深山老林,去过另外一种生活啊!”

心有灵犀一点通。张学良这番发自内心的话语,在赵一荻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她所企盼的幸福生活,也就是张学良所说的这种超脱尘俗的日子。因而她又获得了一种心心相印的幸福。可是当她再一想到这严酷的现实的时候,又禁不住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异常难过地说:“快别说傻话了!我从报纸上的消息得知,时下的蒋介石、阎锡山和冯玉祥,比起我们母子来更需要你。”

张学良敬佩赵一荻的政治眼光,他也清楚心爱的“小妹”所承受的精神痛苦。然而他的地位决定了他的命运;决不能超然于军阀混战之外。他只有欷歔和长叹。

“看来,上帝不会安排你我过那种田园生活了。”赵一荻惨然一笑,“眼下,我们还是遵从上帝的意旨吧!”

……

蒋冯阎大战处胶着状态的时候,由于冯玉祥和阎锡山各怀鬼胎,致使战局向着有利于蒋介石的方面发展,加之冯玉祥的部属再次被蒋介石收买,战况急转直下,到八月中旬,晋军退出济南,撤回黄河以北。张学良为了践行自己出兵的诺言,于八月底返回沈阳,并于九月十日在北陵别墅召开东北军高级将领会议。他在会上讲道:

东北地处边陲,日本窥伺已久,如欲抵制外侮,必须国内统一。我自一九二六年即主张停止国内战争,早日促成统一。在先大元帅(指张作霖)在世时,我曾迭次进谏,未蒙采纳。一九二六年,先大元帅曾派韩麟春赴山西见阎,请他与我们合作,我们也绝不干涉山西的事务。阎锡山表示同意;韩麟春满意而归。而为时不久,阎锡山即将大元帅派往山西的使者于珍扣留,并由娘子关出兵,与我方作战。韩麟春由于阎的失信,气愤病死。阎、冯二位的为人,一向反复无常,从前北洋系统的覆灭,二人应负其责。目前阎、冯合作,事如有成,二人亦须决裂。且以国民革命军系统而言,阎、冯本应为国民党的一部分。至于扩大会议,西山派来诋汪、陈为“**”,改组派亦骂邹、谢为叛徒,暂时的结合,将来仍须水火。蒋介石亦系一阴谋的野心家,在他的阴谋里,本想以军事解决西北,以政治解决西南,以外交解决东北。他对我们,亦无特殊的关系。从马廷福的事变,更可看出他的不顾友谊和不择手段。不过目前国事日非,如非国内统一,更不足以对外。我们为整个大局计,必须从速实现全国统一,早停内战。最近阎、冯的军队业已退至黄河北岸,蒋军业已攻下济南,我方拟应实现出兵关内的诺言。

接着,张学良于九月十八日发出拥护“中央”、呼吁和平的通电,遂在历史上演出了东北军第四次挥师入关、入主华北的新时期……

十四

张学良发布第四次入关命令以后,心潮久久难以平息,前三次奉军入关的情景又再现在眼前:那轰轰隆隆的枪炮声,数十万军队激战厮杀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他的灵魂被震慑得颤抖了!尤其当他想到昔日的奉军所到之处,横行不法,动辄打骂,坐车不付钱,看戏不买票的时候,就又想起了关内人民讥讽奉军的一句民谣:“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一种歉疚、忧患之情打心底涌起。如今,蒋介石和冯玉祥、阎锡山正酣战中原,给中原父老带来的灾难是可想而知的。如果二十余万东北军再加入这混战的疆场,又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他越想越不安,出征前召来了战将于学忠,心情沉重地说:

“我们这次入关,乃是为的倡导和平,促成统一。东北军以往三次入关,名声均很不佳,尤其以张景惠率领入关那次军纪最坏。这次是第四次入关,一切事我都交付给你啦。你要往漂亮去做。我先问问你,你想怎样做?”

于学忠将军是一位有着良知的爱国军人。同时,他还有着山东军人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所以,当他听到张学良重用他这位非嫡系的将领率兵入关以后,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些设想:

“我想有两个办法。第一是一枪不放,使地方不受糜烂,国家不遭些许损失,并可与晋军保持友谊。我们如只到河北、察哈尔为止,完全可以做到一枪不放。第二,如万一继续用兵,我认为在娘子关方面可作佯攻的姿态,而另派劲旅直趋大同,山西指日可下,并不费多大的军力。不过,阎锡山这个人不用提了,山西人民无辜,似不应再受涂炭,我们也犯不上得罪很多人,而且我们如取下山西,亦难免不为蒋介石所忌。同时,这与我们出兵的本意亦不大相合。”

张学良认真地分析于学忠的入关方案,当即同意采纳第一点,并交代了入关后应行注意的事项。

于学忠将军于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时率部誓师,由沈阳出发。

张学良十分满意此次兴兵,不仅结束了蒋冯阎中原混战之苦,而且未放一枪就接收了华北和平津,一夜之间,中国呈现出了南蒋北张的政治格局。同时,他业已成了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仁不让的政治领袖和军事统帅,遂于十月九日,在沈阳就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之职。不久,他又收到了蒋介石电请南下,共商国是的邀请,这在东北军高级将领中引起了骚动,就说心地善良的夫人于凤至吧,她也不赞成张学良南下。但张学良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说:

“放心!老蒋他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在此时机扣留我张某人。”

“不见得吧?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于凤至依然是惶恐不安地问。

“不是我自信,是蒋介石的心计太多了。”张学良坦然地笑了笑,“时下,他需要我帮他稳住江北的半壁江山,因此他不仅不会扣留我,还会再恩赐我一大堆堂而皇之的官衔。”

“真的?”

“不会错的!”张学良望了望依旧是提心吊胆的于凤至,半开玩笑地说,“不放心的话,你就陪着我去趟南京,会会鼎鼎大名的蒋夫人。”

“哎呀呀,我这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怎么能和蒋夫人相比?”于凤至因自卑而忸怩地说,“快别给你丢人现眼去了!”

“土有什么关系?穿件时髦的衣服不就变洋气了!”张学良看着难为情的于凤至,半开玩笑地问,“大姐,你说蒋介石和宋美龄这会儿在谈论些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于凤至不好意思地把头一低,“反正不会像我们这样谈论穿时髦的衣裳!”

“哈哈……”张学良开心地笑了,“对,对!他们是不会谈论穿时髦衣裳的。”

然而,蒋介石和宋美龄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呢?简而言之一句话,宋美龄要蒋介石兑现许过的诺言:战胜阎锡山和冯玉祥以后,立刻皈依基督。

蒋介石从这次中原混战中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信仰不仅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支柱,而且还顽固地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他每每回首初战败北,表示坚定地皈依基督以后,他不仅获得了英美诸国在道义上的支持,还获得了军事和经济方面的援助,对战胜强大的阎冯联军起了莫大的作用。因而能遵照自己的处世哲学——为我所用,像过去那样,为了登上最高军事统帅的宝座,不惜高喊苏联万岁的口号,并把长子蒋经国送到莫斯科留学;今天,他又真的宣布皈依基督了。

“夫人,听说皈依基督,还要举行隆重的礼仪,是吗?”蒋介石虔诚地问。

“是的!首先要接受洗礼。”宋美龄含情脉脉地望着有点不大自然的蒋介石,“达令,你洗过礼后,就真的变成上帝的忠诚的奴仆了。到那时,我们这两颗心就会在上帝的指挥下,按着同一的节奏跳动了。”

“不举行洗礼仪式行吗?”

“不行!”宋美龄唯恐蒋介石反悔,很是生气的样子,“只有接受洗礼,上帝才承认你是他的忠诚的奴仆。”

“这怕靠不住吧?”蒋介石有意地问,“上帝真的会知道他的奴仆的心吗?”

“这……”

“这正像我一样!我怎么会知道每一位将领、每一个国民党党员都忠诚于我呢?”说到此处,蒋介石不无感慨地摇了摇头,“我看万能的上帝,也不比我的本事大多少吧?”

“你……”宋美龄气得不知说些什么。

“我是说上帝一定懂得这样的道理:洗礼只是一种形式,正像我们的入党宣誓那样,是测定不出一个人的真心来的。”

宋美龄气得站起身来,在室内踱着步子。

“夫人,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蒋介石淡淡一笑,“我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可我自小就信这样一句俗话:信神有神在,不信神就是泥巴块。”

“你……”宋美龄倏然止步,严厉地质问,“你还打算皈依基督吗?”

蒋介石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不是出于真心?”

“这还用说吗?”蒋介石原本打算对宋美龄做些启蒙教育,遗憾的是宋美龄连门都不入,只好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我当然是出于真心。”

“你自愿履行洗礼仪式吗?”

“那是自然!因为我是懂得形式的社会作用的。”蒋介石看着怒气已消的宋美龄,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夫人,我历来赞赏事不宜迟这句话,我接受洗礼的时间……”

“我已经选好了日子,十月二十三日。”

“我在哪座教堂接受洗礼?”

“我父亲留下来的教堂。”

“给我主持洗礼仪式的牧师选好了吗?”

“选好了!由江长川牧师主持。”

一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蒋介石在宋查理的教堂接受了洗礼。“在中国,人们对这一消息感到震惊,接着是冷嘲热讽地表示不相信。但是在外国人中间,尤其是在美国人中间,可以听到表示赞许的感叹声……说明中国在走向上帝的天国方面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宋美龄是一位希望信什么就真诚地信什么的女性,她显然认为这次洗礼是一种笃诚的行为,因而感到满意。

蒋介石自此以后,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美国的身上。就在蒋介石接受洗礼的当天晚上,他在官邸召集了一个重要的决策会议。

当年孙中山先生的秘书戴传贤,摇身变成了蒋家王朝的理论权威,最通晓蒋介石的过去和未来。他懂得战胜阎锡山和冯玉祥的蒋介石必然权欲再次膨胀,可他更清楚乱世枭雄难当。虽说蒋氏在军事上已达巅峰,但他在政治上——尤其是名正言顺地当一国元首尚不能服众。为了集中火力排斥、打击国民党中的元老派,早日把自己的盟兄蒋介石捧上总统的宝座,他率先发言:

“阎冯之乱已经荡平,国家需要安定。但思之� ��冯之乱的缘起,盖源于没有约法之管制。名不正,言不顺嘛,为了根绝类似的阎冯之乱,应当召开国民会议,明令制定约法。”

“我赞成戴公之见!”张群又给予了默契的配合,“我建议在正式召开国民会议之前,首先对立宪治国的理论进行广泛的讨论。法制之念一旦深入国民之中,就可以从根本上剪除阎冯之乱。”

正当戴季陶、张群这些政客大谈立宪、治国的时候,何应钦、何成浚、刘峙、陈诚等这班有功的武将坐在一旁缄默不语。蒋介石沉吟了片刻,聪明地把话一递:“我看还是听听有功战将的意见,好吗?”

立时会议出现了冷场。蒋介石迅速地扫了一眼与会者的表情,十分清楚每个人的心思,他不慌不忙地笑着说:“雪竹兄,你先谈吧!”

“好!我就带个抛砖引玉的头。”何成浚似胸有成竹地说,“我并不反对立宪治国,但我认为时下中国的当务之急还应放在军事上。”他有意看了看戴季陶、张群这班政客的不悦之色,又瞧了瞧蒋介石虽蹙眉不快,但又不得不微然点头的矛盾表情,进而又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要轻信阎锡山、冯玉祥下野出国游历的许诺,还要严密地注视他们的动向。”

“雪竹兄说得对,说下去,继续说下去。”蒋介石灵机一动,有意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来。

“我认为,时下的军事重点应当由北方移到南方来,由对付我们内部的敌人,转而对付共产党。”

“我赞成雪竹兄的意见!”何应钦接着指出,朱毛红军趁着中原混战之机,在湘、鄂、赣、川数省有了长足的发展,并形成了以江西瑞金为中心的中央苏区根据地,以及湘鄂西根据地和鄂豫皖根据地,**县城数十座,有人枪不下十万余。最后,他有些沉重地说,“江南是我们的腹地,赤党一日不除,我们的后院就没有安宁,长此以往,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敬之将军是不是把形势看得过分严重了?”戴季陶不无讥讽地反问。

“并非过分!”何应钦据理答辩,“当年,共产党只是一些空喊口号的人的时候,就把我们搞得处处被动;如今,他们手中有了人和枪,其隐患之危就可想而知了!”

“我以为更严重的还不在于此,”何成浚又来了个异峰突起,把与会者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今年春夏平定中原之乱,**趁机在我们的后院点火滋事;我们突然移兵南下进剿**,冯阎余部又崛起北方怎么办?”

“雪竹兄的意见是……”

“我们既要前门打狼,又要后门拒虎。”何成浚打断了蒋介石的话碴,又接着说,“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谈得上立宪、治国之事。”

“我难以苟同此见!”戴季陶拍案而起,侃侃而谈,遂又挑起了立约治国和进剿红军的关系的争论。

蒋介石无时不想爬到人尊之极的统治地位,但他又不能不考虑各种矛盾,以及来自各个方面的制约。在政权和军权这两个方面,他一向是看重于后者的——因为历代政权的变更都是在马上完成的,因此他更重视军事纷争;但是,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对他形成威胁的时候,他首惩的一定是共产党。今天,共产党不仅悄然壮大,而且手中有了武器,他当然要发兵进剿。然而,在进剿红军的过程中,如何确保中原不再重起战火呢?他又想到了张学良。最后,他做总结似的说:

“近日,汉卿就要抵达金陵,江北遂可定矣。江南进剿**的大事,委托敬之和雪竹二位先草拟行动方案,一俟条件成熟,遂发重兵进剿江南的全部**;立宪约法之事,先由传贤兄筹办,有了眉目,我们再专门谈议。至于欢迎汉卿来南京的事嘛,我看就由岳军兄协助我来接待吧!”

正当蒋介石纠集重兵,对中央苏区、鄂豫皖苏区、湘鄂西苏区发动首次进剿的时候,西服革履的张学良乘专列驶抵浦口,转乘渡轮过江。张群率文武百官早已候迎码头,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之后,遂乘轿车驶抵国民政府官邸。张学良刚刚步出车门,又被蒋介石那过于热情的拥抱抱在怀抱中。西方式的见面礼过后,他才注意到蒋介石身着戎装,肩扛上将军官阶,暗自惊诧地说:“啊!他是以陆海空军总司令的身份来欢迎我这位副总司令的……”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礼仪不周,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站在蒋介石的面前,颇有点像他的文官侍从一类的人物,心中很不是个滋味!

即日夜,蒋介石又以国民政府主席、陆海空军总司令的双重身份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他和张学良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其规格之高、气氛之热烈是罕见的。欢迎仪式结束后,又举行了舞会。乐队刚刚奏响节奏明快的华尔兹舞曲,宋美龄就落落大方地走到了张学良的面前,春风满面地说:“久闻张副总司令喜乐善舞,这第一圈就由我来做舞伴,一定欢迎吧?”

这太出张学良的所料了!盛情难却,只好从命。但是,当他和宋美龄结伴步入舞池之后,四周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是一闪一闪的镁光灯没完没了。张学良猝然之间明白了,他和宋美龄结伴起舞的区区小事将飞向世界各地,中外人士都会闲谈杂议。但是,当他想到此举的真正社会效果——蒋张修好,共同平定天下的时候,他才暗自惊叹地说:“好厉害的蒋夫人!……”

虽说宋美龄的实足年龄要长张学良四年,但她因为善于保养,加之不曾生育,仍不失之为张学良的合适舞伴。如果说张学良的舞姿偏于外在的健美——并具有一种“帅劲”的话,那宋美龄的起舞却更多于内在的韵美——并具有芭蕾舞中的诱惑舞的味道。他们二人刚柔相济,舞姿翩翩,在一派啧啧的赞叹声中,终于跳完了这圈带有政治色彩的华尔兹。分手前,宋美龄不无遗憾地说:“张夫人为何未陪同南下啊?”

“今年辽河发水,她正在忙于救灾工作。”张学良如实地答说。

“明天,我以个人的名义给她发电,请她来京散散心。”宋美龄转而又笑着指责,“汉卿,可不要有大男子主义噢,总司令和你谈公事,我可以陪着夫人谈心嘛!”

“谢夫人的关照!”张学良这位应付自如的才子派头的将军,在宋美龄的面前也难免有些拘谨了,“明天,还是由我给她发报吧。”

“你的顾问端纳先生怎么没有同来?他可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了,他若在的话,我们谈话的内容就会丰富多了。”宋美龄以第一夫人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讲着。

“那好,我也给他发电,请他来南京。”张学良有些被动地应付着。

欢迎舞会结束了,蒋介石走到张学良的面前,亲切地微笑着说:“汉卿,明天上午,我陪着你去中山陵,拜谒先总理。”

张学良回到下榻处,通知副官谭海,准备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戎装,明天和蒋总司令一道晋拜中山陵。

身着戎装的张学良驱车来到中山陵下,在蒋介石的陪同下拾级而上。他们相偕依次穿过牌坊、墓道、陵门、碑亭、平台,最后来到了祭堂的门口。早已气喘吁吁的蒋介石示意止步、休息,遂又以主人的身份介绍:

“汉卿!这座陵墓共由八万平方米的大理石组成,从墓道入口处到墓室,相距七百余米,共有花岗石阶三百九十二级,和历代的王陵相较,堪称蔚为壮观。但和中山先生那博大的胸襟相比,依然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张学良环顾陵园,苍松翠柏,漫山碧绿,一种令人望而起敬的肃穆气氛扑面而来。也可能是条件反射的缘故吧,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别墅所在地北陵,进而又由清太宗皇太极想到了孙中山,猝然之间,一种奇异的念头产生了:“这种因袭传世之举是根深蒂固的啊!一切在位的政治家,是不会受制于仙逝圣明所立的法度的……”

在正式凭吊中山墓之前,蒋介石提议在祭堂前合影留念。也只有到这时,张学良才注意到蒋介石并未穿陆海空军总司令的戎装,而是头戴一顶银灰色的大礼帽,身披一件过膝的黑色斗篷,罩住了礼服,俨然是以中国第一政治家的身份到此参拜的。当他再看看自己的装束,真像是蒋介石的侍从武官,脸上遂浮现出了不快的表情。当他再联想到蒋介石欢迎他时的着装,禁不住地暗自说:“好厉害的蒋介石啊!……”

历史留下了这张传扬中外的照片。

张学良和蒋介石相偕走进了祭堂,正中央为孙中山先生的石雕全身坐像,四周有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的浮雕。肃穆的拜谒仪式结束之后,蒋介石又以当然继承者的身份,讲解了刻在四壁的中山先生的遗著《建国大纲》。但是,当张学良走进球状的墓室,俯视长方形墓穴中镌有孙中山先生长眠中卧像的灵棺时,他又禁不住地想起了碧云寺,想起了悬挂四壁的“联苏、联共、扶助农工……”的遗嘱,他在这肃穆的氛围中,突然觉得有一股肃杀之气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

拜谒中山陵之后,蒋介石和张学良进行了秘密会谈。首先,蒋介石慷慨纵论全国的军政形势,尤其讲到在江南进剿红军的时候,更是显出了兴师奏凯的统帅之风。张学良是赞同进剿红军的,但他也清楚蒋介石联共北伐的历史,当他想到蒋介石“清党”以后,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会不会步共产党的后尘呢?……”

“汉卿!讨赤剿共是既定的国策,俄国的悲剧是不能在我国重演的,这我自有处置。我请你来南京,是想听听你对中原局势的看法。”

张学良清楚全国的政局,也明晰蒋介石请他南下的目的,为了不造成与蒋介石平分天下的印象,很是策略地答道:

“阎、冯之乱已平,西北军的主力多数反正服从中央,并遵照总司令的命令南下进剿**,我以为这就等于根除了祸根。时下,只需要总司令派人做收编西北军,安抚中原父老的事情了。”

蒋介石听后吃了一惊,暗自说:“这位少帅的城府还是蛮深的嘛!”因此,他清楚了再转弯抹角地提出谁主中原之事,势必造成张学良的猜疑,从而贻患于未然,遂装出十分坦然的样子说:

“患难见人心啊!此次中原之乱,证明冯玉祥和阎锡山身怀异志,唯汉卿与我肝胆相照。因此,华北和中原的善后之事,我就全权拜托给你了。”

虽说张学良入主华北已成事实,可他依然做出谦恭的姿态,客气地推让:

“我资历尚浅,恐怕难孚众望,我希望总司令……”

“休得过谦嘛!出掌华北,非你莫属,就这样决定了。”蒋介石故作豁达的样子说。

张学良也不再推辞,遂和蒋介石研商华北善后事宜。二人几经晤谈,最后由南京国务会议议定,关于晋军的整编问题,由张学良负全责办理。

正当蒋介石和张学良欢度政治蜜月的时候,于凤至夫人驱车来到了南京,宋美龄以第一夫人的身份热情地接待了她。作为夫人,于凤至无论是从文化素质,还是从所谓的风度而言,和宋美龄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是,她们为了政治上的最大利益却打得火热。最后,竟然由宋美龄提议,二人结拜了干姊妹,这在当时却成了天字第一号的新闻。

蒋介石对于结盟是有着特殊兴趣的,可他却反对宋美龄和于凤至拜干姊妹,理由是辈分不对。入夜,他很不高兴地责问:“夫人!你知不知道这位少帅和孙科在数年之前就换了兰谱?”

宋美龄微微地点了点头。

“孙科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怎么不是呢!你再想想看?”

“噢……”宋美龄终于想起来了,十分得意地笑着说,“孙科是先总理的公子,我是先总理的小姨子,这样论起来嘛,他应当是我的一位大外甥!哈哈……真有意思。”

“还有意思哪!”蒋介石颇有些动气了,“孙科是你的大外甥,可他又是这位少帅的盟兄,按辈分说……”

“少帅也应当叫我小姨!”

“可你为什么又和这位少帅的夫人拜干姊妹呢?”

“哈哈……”宋美龄从未这样大声笑过,“达令,你怎么也变得这样迂腐了呢?”

“我一点也不迂!”蒋介石把头向旁边一歪,“像这样吃亏的事,我绝对不干。”

“我劝你不仅要干,而且还要大干!”宋美龄猝然变得严肃起来,“一个光想和先总理当连襟的人,无论如何也造就不了大事业!”

这句话犹如声震长空的鸣钟,不仅惊开了蒋介石的心窍,而且他还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若想登上位尊至极的宝座,更重要的是需借用活着的人的力量。尤其当他想到自己可以把灵魂卖给基督做奴仆,老婆和低一辈的女人拜干姊妹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终于看到了宋美龄有高出自己一筹的见识,但为了维护所谓的夫道尊严,他缄默不语了。

“为了你的大业,我违愿地和这个满身散发着土腥味的女人拜了干姊妹,你呢?”宋美龄看了看已表示认输的蒋介石,突然把头一昂,傲岸不逊地说,“如果你有所谓的大丈夫气概,就和这位少帅拜盟兄弟!”

瞬间,蒋介石想到了和张学良结盟的社会效果:东北军将置于我蒋某人的麾下;张学良坐镇中原,乃是我蒋某人的替身,这对冯玉祥和阎锡山而言,无疑胜过百万雄兵……结果,他可以安心在江南进剿红军,在京沪策划击溃党内的元老派,为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一统领袖开辟坦途!他笑逐颜开了,他满意地亲吻了宋美龄的额头,他干脆地说:

“我听夫人的,和张学良换兰谱,拜把子!”

对于结盟这样的事,张学良早已洞察其政治本质。他的父亲张作霖不仅和曹锟换过兰谱,而且还是儿女亲家,结果演出了第一次直奉战争;同时,张作霖和吴佩孚结拜为盟,依然没有避免第二次直奉战争的引发……他清楚蒋介石换兰谱的真实用意,也知道此举对自己整编晋军、统治华北的好处,所以他欣然同意了。

历史上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背景是一面墙壁,上面挂有一副孙中山先生亲笔题写的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合影者左起为张学良、宋霭龄、于凤至、宋美龄、蒋介石。这就是蒋、张结盟后的生活小照。有人评论说:蒋介石是用这副对联自比,借以确立领袖地位。数年以后,他在庐山宣布对日抗战的大会上,主席台两侧的条幅依然是这副对联;也有人评论说:三位女性居中,蒋、张立于两侧,表明蒋介石有意在提高女权……但笔者却从于凤至紧紧挽着宋氏姐妹的形象中看到了另外一层含义:张学良从此被捆在了蒋家王朝的战车上!

张学良南京之行的使命就要结束了。就在这当口传来了进剿红军失利的消息。蒋介石为确保进剿红军计划的顺利实施,他又封给了张学良一顶桂冠:南京国民政府委员。就要分手了,蒋介石用力握住张学良的手,有些沉重地说:“汉卿啊!为了方便节制东北和华北的军队,我以为你应当将副总司令的行营设在北平。”

张学良自以为满载而归了,但他万万不曾想到又上了蒋介石一个大当!从此,蒋张的关系又向着一个新的阶段发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