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影子银行 > 十八

十八

这晚,赵部长约了一松、小李等人,他们又要在彩云那里碰头了。让赵部长始料未及的是,新世界的走廊上,他会与双奎迎头相遇。双奎戴了眼镜,与多年前相比,多出的几分成熟做派底下,还有了几分倜傥。他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朝双奎走去。这个时间客人多,人来客往,人流匆匆。赵部长经过长达半年的整容,他想即使会引起双奎一点触动,但也绝不会被双奎认出来。

双奎并没有看见赵部长,但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转过了头来。赵部长整过容之后,相貌完全变了。所以他并没有把眼前这个人和赵部长挂起钩来。但随后,他转过身来,想起了陆处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吸引。要当时他觉得这个人是陆处长,那他一定会上前打招呼。他宁可上前打招呼,当陆处长没死。宁可弄错人,再赔礼道歉,也好过日后一直疑神疑鬼,费尽心思。

到了停车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陆处长。这样的意识让他一身惊汗。陆处长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说刚才真是陆处长走了过去,那他的处境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想起刚才那个人直步踉僵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毛。如果这世界上有鬼,那鬼也许不是来找他的,但如果这世界上没有鬼,那陆处长的出现,就肯定与他有关。可是,明明找到他了,又做什么不停下来,拿钱也好,索命也好,停下来跟他要个说法呢?

他急忙回身,可那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白白地让这个人走了过去,懊恼万分。他几乎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陆处长。陆处长来找他了。在他眼皮底下,彩云在的地方。他不找自己,难道他来找彩云?可他找彩云做什么呢?

往事历历在目。

在他看来,陆处长最后沦落到这一步,全在一个贪字。最后那一次空头之战,本来已经稳操胜券,难得的长达一个月之久的获利行情,必然要引发获利盘和割肉盘出逃。众人都在看陆处长。陆处长是领头羊。当时的情况是,集团副总经理刘成飞空难殉职,空出的副总经理一职人选要在王勇和陆处长之间竞争产生。这是陆处长最后的机会。失去这个机会,等待他的就是退休。陆处长在官场和民间两头开仓,各有斩获。现在要在竞争中占据有利位置,唯有靠业绩搏上位。所以当时,他把西林科技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双奎,自己则全力以赴,要做好这轮行情。陆处长的这轮行情引人注目,战绩辉煌,如果按部就班平仓,是一个漂亮的胜仗。但是,这还不足以决胜副总经理的大局。于是陆处长决定求变,可最后却把这个本来对他十分有利的局面,生硬地做成了自己的生死劫。

好好的行情,忽然在陆处长手里诡异起来。平仓获利的最佳节点上,他不平仓,反而出人意料地加仓。他的超常动作效应明显,但还不待高兴起来,破绽就露了出来。是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发力,开始与他作对。市场不再臣服,有了拉锯的力量,开始还不明显,只是在唱对台戏。应对这种局面,他甚至半点犹豫都没有,高举高打,做得不容对手还击。但渐渐地,他发现不对。他打人家退,可他一停手,行情又再回来。牛皮糖的行情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他发现战果非但没扩大,反而资金用光了。

这是个信号。没有资金的战斗,等于端着空枪在战场上掩杀。但是陆处长不罢休。没有子弹他也不会从战场上撤下来。他越权用光资金后,便怂恿魏氏四兄弟动用保税仓的库存,把走私倒卖的资金交给他。魏氏四兄弟的高利贷利息很高,但他不在乎。这时候他已经执意要做绝行情,摆出了舍我其谁,决一死战的架势,意在一举成功,彻底击溃王勇。大凡行情做到这份上,生意就不像了生意,自绝了退路,还满怀了壮志凌云的豪情。站在绝顶上的悲情要到事情过去后许久,自己一个人,才会默默意会得到。这样的战斗还得延续下去,他不退,已经不是为了赚钱,为了副总经理的职位,而是求生存。意气用事,在比赛场上会犯规咬人,在商品市场上就是不及时认输出局。恶果都是一样的,就是更惨烈地出局。他的犯规,让他面临了绝境。

行情最后爆发。爆发很从容,没有穷凶极恶,急风暴雨式的扼杀和窒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健。行情一直在等机会,等他爬出来,再把他打翻在地。而对手,正是与他竞争职位的王勇。王勇的暗处周旋,更像猫捉老鼠。最后他已经无能为力,违规操作,没有后继资金,害了一堆跟着他的朋友。魏氏四兄弟的高利贷,成了他生命里最后一根稻草。

出走那天,他最后把可以动用的七千万股权转给了双奎。他一败涂地、身败名裂,魏氏四兄弟四处找他。他辜负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辜负双奎。在这场大战中,双奎早就脱身,非但没亏钱,还小有斩获。现在陆处长意外给他这些钱,那是天上掉馅饼。陆处长最后对双奎说,此次分开,该是大家的永别。我也不要你念我什么好,我这一走,就一个老娘放心不下。你十天之内帮我把她接出来,把她安排到外地随便什么地方,找个人服侍,逢年过节代我行孝事理,也就算我们相处了一场。千万不能让她代我吃什么苦。千万千万。双奎信誓旦旦,当即把所有事情应承下来。他说从此之后,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但是双奎失信了。他没有如期接走陆处长的母亲。年逾古稀的老人,非但听到了公安机关宣布的通缉令,而且随后就被魏氏四兄弟当做人质绑架,限时叫陆处长拿钱换人。但是陆处长是不孝的,他没有在限期内救出老人家。反而一场大火暴露了藏身之地,最后被魏氏四兄弟凌迟处死。

陆处长死亡的消息让双奎好一阵内疚,但是很快他就忘记了。忘记了陆处长相关的人和事。他觉得忘记才是最好的纪念。既然陆处长已死,那只有赚更多的钱,才是对陆处长的最好安慰。可他没想到,陆处长竟没有死。

双奎无法认出赵部长。但赵部长的气场在。人就是一种气场,气场无法改变。赵部长的出现,引起了双奎对彩云的怀疑。

会议开始的时候,小李先做了汇报。我统计了一下,我这边的自有资金,加上双奎的抵押垫款已经用完了。目前总持股2160万股,平均成本在23元左右。

赵部长经过刚才与双奎短兵相接,情绪还有些波动。但他深知,在这些人面前,自己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他接了小李的话说,我这边也没闲着,一直偷偷吃货,累计也有1330万股,我估计了一下,我们的总持股已经接近3500万股,占了总股本6成。我看市场浮筹洗得差不多了,你说呢,一松?

其实正常情况下,无论你怎么洗,市场散户的浮筹是永远洗不干净的。理论上说,能洗到散户手里的9成就不错了。我算了一下,眼下我们合计持股3490万股,原先我们调查的持股总分配情形是常新1900万股,双奎1300万股,其它散户2800万股,这样总计6000万股,而今天我们统计一下,散户洗出9成,那就是2500万股左右,而今天我们手中持股却是3490万股,多出近1000万股,这1000万明显就是双奎杀出的库存。

赵部长点点头,他说照这样看,双奎接下来恐怕就会使出“以子之予,攻子之盾”的手法啦。

什么是以子之予,攻子之盾?彩云着急地问道。

所谓以子之予,攻子之盾,合法交易是不会碰到的。只有像小李这样敢冒险,敢和双奎这样的地下钱庄做高利贷交易,又有常新这样配合双奎的不法券商同时存在,签订了三方协议,才有这样冒险的交易。到最后谁赢谁输,都不敢吭声。闹出去就是违法交易,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真是黑吃黑。彩云说道。

赵部长接着说,前几年,股市大鄂白国林坐庄,要拉抬他朋友的横林商贸,资金不够,就向双奎这样的地下钱庄配资。结果被地下钱庄要求在指定的证券公司开户,签三方协议。并且抵押担保。后来在交易时,白国林不断借钱,拼命抬拉,但市场上筹码越卖越多,永远有买不完的筹码涌出来。到最后撑不住股价,直线下滑。看着白国林用完所有资金,再无任何援助,地下钱庄关键时刻拒绝提供资金,一夜之间,白国林被逼爆仓。损失几个亿,搞得元气大伤,在江湖上销声颐迹。

一般来说,地下钱庄串通证券公司偷偷卖出垫款人股票是会有的。一松说道。

可股票在借款人账上,地下钱庄怎么好抛呢?小李问道。

因为有三方协议,证券公司有义务配合。只要借款人保证金不够,就可以卖出借款人账上的股票。所以偷偷卖出股票变成了地下钱庄常有的事。他们买通证券公司的经办人,卖了股票将资金回笼后,再转借出去,这样一条猪剥两层皮,一笔资金贷给了两个人赚双份利息的事就成了地下钱庄的牟利方式。早已司空见惯。

现在看来当时双奎借给范军的资金,弄不好就是买通了常新的许立,偷偷卖了小李的股票得来的。

完全可能,他们拆东墙补西墙。带泥的萝卜,吃一段洗一段,获取利润最大化而不惜挺而就险。

可万一小李要转出股票或者抛出股票,他账上的股票不是不够了吗?

这当然要事先判断好,确定小李不会动才下手的。他们的底线,就只要保证客户在卖出时账上有库存就好。有时候为了应急,还可以临时回购,价格高一点,吃亏一点也无所谓。不过一般而言,地下钱庄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不光客户持股会换来换去,而且这毕竟是违法勾当。

赵部长说完,一松说道,听你分析白国林事例,我从中觉得双奎最终也会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手法来对付小李的。

小李不解地问道,何以见得双奎会用这一手法来对付我呢?

这种“以子之予,攻子之盾”的方法,在小李身上,就是一边把钱借给你,一边以抵押担保的形式把小李买的两千多万股西林科技拿在他手上。刚才的统计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了。小李在市场上买到的股票,其中一部分就是双奎抛出来的压仓股。也就是说,他一手放款给小李赚利息,一手又供应筹码,再把借给小李的钱回笼进去。小李和他之间,对小李有抵押要求,对他,却是一种没有任何约束力的信用关系。他随时可以钻空子。只要小李要资金,他就抛股票。而且今后小李持续买进,买到的还是双奎的股票。他的股票只要抛一下,转一圈又回到了自己手上,顶多只是彼此账上的记账数目改变了而已。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有买不完的筹码,借不完的钱,再多的资金也会石沉大海。

那他拉来拉去,到底怎样“以子之予,攻子之盾”呢?

你当只有我们有小虾米计划啊。他也有他的万全之策呢。上面说的就是先套住你,观察你,看你的实力。等他看看把你养得很肥了,就会看准时机,趁你弹尽粮绝祭出杀手锏,重手断你的头。

赵部长赞许地点点头,他说一松的分析有道理,小李如果到了没有后续资金的地步,股票高位出不了手,股价就会下滑,而追缴保证金又拿不出来。那双奎就会重重一击,先拿他的压仓票砸你的股票,逼你追加保证金。你的保证金一直在靠他喂,这时候他突然断奶,你拿不出,他就不客气了,用三方协议平仓。最后会用你的票断你的头。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到时候你的保证金悉数被他没收,股票还在他手上。他愿意的话,重新再拉抬,股价自然又会扶摇直上。

彩云感叹,真毒辣啊。

因此,你的意思就是,小李目前要装穷。这样双奎为了解决小李,就会使出杀手锏,然后我们才有机会一把将他梭哈,是吗?一松心神意会地说道。

是的。唯有引蛇出洞这个办法,才能诱他倾巢而出,一决死战。赵部长说到这,喘出一口长气,多年的恩怨,到这里仿佛才松下了一口气。他点了根烟道,事情做到这一步,我想决战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明天开始,小李就不要再做动作了。一是让走势横盘几天,同时我们还要用范军这着棋,加快收紧双奎的气,逼他犯错误。二则,也要给双奎个机会,让他最后下决心逼死小李。

那,接下来我得唱穷哭穷啦!小李故意做出一脸哭丧的表情说道。这话顿时引起了所有在坐人的哄堂大笑。

等收住笑,赵部长对一松说,我们去找范军吧。

这些日子,范军忽然就对家里的绳子有了兴趣。他有空就会看绳子。他看绳子的时候,脑袋会歪过来,在他妻子刘平眼前,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样子。有一次刘平站在他身后,孩子上大学去了,她很想摸一摸范军歪过头来的脖子,怀念一下那些抚摸孩子的日子。范军吓了一跳,突然醒悟了过来。他想他每天用好几个小时去看绳子,终究不是件吉利的事情。但没有钱交割,等于上吊缺根绳。他想他对绳的注意还是由于想念交割的钱而引起的。

他已经整整找了五天。五天来他找了可以找的人,五天来他还找了能够找到的人。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处境,而且连说的话也都像是串通好的。他们说钱借掉了,真不巧,真的不巧,你要是前二天开口就好了。他听到这些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脖子上就有了反应,很鲜明的反应。脖子上先是一阵痒,然后嘴里象喝过一口龙井茶一样甘甜无穷起来,接着是脚上一酸,最后才有了马上要上厕所的反应。这些人的话,就是一根软绳。坐在客厅里想这些人的话的时候,他就不再去看家里的绳了。就是家里有绳,他也不会用家里的绳了。绳已经准备好了,他想他们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他还有二天时间,他什么也不用找了。他安安心心地在家里,他想他就这样安安心心的很好,反正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独独没有想到,最后他已经安安心心的时候,赵部长会把钱送上门来。

但当他看见一松和赵部长的时候,喉咙口还是“额”了一声。他不是紧张,他完全看错了人,他把一松当成了交易所的人。他当交割日已到,交易所的人来催他资金了。他额了一声,又连额了二下,喉咙口连着咽了几下,说话显得有些吃力。他伸出手,他对一松说我不会拖欠你的钱。他开始还对自己说了这话感到奇怪,他想怎么会说这种话的呢?可是当他转眼看见赵部长的时候,他马上不这么想了。他忘记了自己说的话。他看着赵部长,忽然就愣住了。一松说,你还准备交割啊?明天就是最后付款日了,你到哪里去弄钱啊?范军看着赵部长,人一动不动,他说交不出钱交人。一松乐了,他说交人你交什么人?你这个人值多少钱?范军还在看赵部长,他说我不值钱他值钱。

他的话把一松和赵部长说愣住了。过了好一阵一松才说你认得他吗?

这时候范军就乐了,人顿时随便起来,他说他烧成了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他说着话就拉下了赵部长的眼镜,他说你还戴了眼镜你,你当你躲了二个礼拜到彩云那里整了容我就认不出你啦?你化什么妆也改不了屎在裤裆里擦不干净的毛病。方圆一千公里,谁都知道南大街的毛大,你走到哪里都有一股干屎味。你变了样子,可你身上的干屎气没变,哈哈……

范军终究没有认出赵部长,他把赵部长当成了毛大。双奎怕毛大在这个关键时刻给范军通风报信,就叫忠齐把毛大看了起来。这里范军寻不到毛大,就把赵部长当成了毛大。

还是被钱逼疯了。一松和赵部长花了好半天功夫,才让范军相信赵部长不是毛大。范军愣在那里。他弄不清楚,他说不是毛大又来找我做什么?他有些情绪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边说还边快速地朝家里的绳子看了一眼。他说你们不承认毛大就算了,可不是毛大又来找我做什么?

要我们是毛大,倒要你的命了。一松说,我们是送钱来给你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