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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沈昼叶的‘大学生活’和她与‘陈啸之’的过往, 仿佛隔离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之中, 互不干涉。毕竟她的大学室友们只知道她有一个姓陈的初恋男友, 而‘陈啸之’三个字则被她尘封在脑海之中,在不眠的黑夜之中, 像一个虚幻的影子般入她的梦里。

只是如今,这次元壁要打破了。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晓得躲避不是个办法,便缓缓松开堵住的耳朵, 准备迎接室友那一句‘为什么你前男友的名字和你导师的名字一样’。

——这要怎么解释?

肯定是只能实话实说了……沈昼叶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一时间连心情都崩了一下。

然而张臻却摸了摸下巴, 露出正在搜索十年前的数据库的表情。

“我一直觉得我在哪听过他。”她说。

“——我确实听过……”张臻迷惑地皱起眉头,突然灵光乍现:“……陈啸之是不是!十年前物理竞赛的那个大神!”

沈小师姐的表情漂移了下,一时甚至忘了自个儿刚刚为什么尖叫。

——张臻, 居然没发现,我的导师和我的前男友重名?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头上冒出一长串问号。

怎么还没发现?

不过太好了我白紧张了,小师姐立刻宽面条泪地想,还以为要现场对室友解释现导师和初恋男友的关系呢呜呜呜……

……呜呜呜不用解释真是太好了毕竟我自己都还没理顺……

张臻若有所思:“那可真是一代传奇。”

沈昼叶终于恢复了为人的尊严, 趴在桌上若有所思地问:“嗯?怎么说?”

“我有印象啊, ”张臻摸了摸下巴:“如雷贯耳。——一个初中生,姓陈,北京人,第一年竞赛就直接刚进决赛拿金牌, 被选进国家队。”

沈昼叶笑了起来:“啊——”

“差不多啦,”沈昼叶笑着挠了挠头:“我前男友,确实是这个姓陈的北京初中生。”

张臻:“…………”

张臻由衷赞叹:“我操。”

“我他妈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快七年了, ”张臻赞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传奇的前女友?你和这个大神谈恋爱,是不是约会的时候只讲物理题?”

沈昼叶感觉头都大了,她把身上围的毯子卷了卷,问:“你靠讲物理题和谁谈过恋爱?”

张臻若有所思:“沈昼叶是物理奥赛国家队出身的大佬……我们系里保研的人里是不是就我最咸鱼?”

沈昼叶抱着黑芝麻糊杯子安详道:“咸不咸鱼我不知道,但我们一级保研的人里,没达到毕业要求的,就你一个。”

“……”

张臻一把抢回了自己的黑芝麻糊!

“滚,”张臻愤怒吼她:“我的糊糊就算倒进粒子对撞机都不给你喝!”

沈昼叶心想张女士你真的敢说,我很期待你被中科院院士们追杀然后被周院士一刀砍死的那一幕——然而黑芝麻糊就是没了。

沈昼叶只得悻悻地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子。

上午时,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回信。

这次的信上聊了聊十年前的事,提及了十年前的她去参与了竞赛的培训,却又在信末很好奇地问了一句‘陈啸之到底是谁’。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思考了下,决定先提醒十年前的自己不要管周围的人怎么放屁,要玩就开开心心地玩,遇到骚扰就告诉老师告诉学校保安……

……还有陈啸之的,那道伤疤。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想。

如果没有那道疤,后面的一切,也许就截然不同了。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咔哒了一下手中圆珠笔,刚准备下笔去写,就听得张臻突然开口:

“哎哎,”张臻好奇地问:“你们真的不是做物理题才勾搭到一起去的?你们平时都怎么相处?”

沈昼叶:“…………”

沈昼叶忍无可忍道:“张臻你没见过系里谈恋爱的吗?!”

张臻:“见过。可是人家好好奇叶叶和欠叶叶钱的初恋男友是怎么谈恋爱的鸭。以前我不好奇,现在我好奇了。”

沈昼叶:“……”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终于意识到,自己跳进了张臻挖的坑里,而且张臻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昼叶耳根都红了,才憋出这一句话。

她长得其实非常秀气,阳光一照,耳朵尖尖红得近乎透明,血管清晰可见。

张臻鼓励地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举个例子。”沈昼叶英勇就义地一闭眼:“我曾经给他熬过一次汤。”

张臻:“……??就你还做饭?”

沈昼叶耳朵仍然发着红:“这就是问题,我给他亲手做过饭。”

张臻礼貌地问:“没吃死他啊?”

“……,”沈昼叶彬彬有礼道:“请滚。”

“总之那时候他在住院,”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又接着叙述道:“我去探病的时候给他带了我亲自熬的汤,排骨玉米汤,在慢火上熬了两个小时。”

张臻点评:“……这汤听上去很难出错。然后呢?”

沈昼叶:“但是我觉得颜色不完美,就加了点白巧克力。”

张臻:“…………”

张臻一声惨叫:“您当您熬汤是画画儿呢?!”

“形态学意义上很完美,谁知道他会吃啊,”沈昼叶挠了挠头:“我只是想尽到探病的心意,可没想到他会把那汤放进嘴里去。那时候他讨厌我讨厌得要死,我以为他会倒进下水道……”

张臻差点喘不过气来:“形态学意义上完美是什么几把……”

沈昼叶看了一眼被阳光烙下印记的本子。

然后二十五岁的她撑起腮帮,先看了看隔壁办公室,又望向张臻。

“——臻臻。”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莞尔道:

“你别说什么形态学不形态学的。”

“你知道因为那几碗汤,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加州的阳光模糊了起来,像是被时光裹挟而去。

……

…………

时光犹如洪流般散开,倒流到十年前,故事的另一面。

2008年十一假期的正午,公交车上颠簸不已。

中午人少,又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大多数人选择窝在家里。

灿烂的阳光在车厢里晃晃荡荡,熔金阳光泼洒四溅,犹如杯中梅子茶。

时年十五岁的沈昼叶怀里抱着个保温桶,手里提着个‘祝您早日康复’的大果篮,浑身上下写满‘我要去探病’,并且众望所归地在五棵松桥东站下了车。

五棵松桥东绿树如茵,路边还有支着阳伞卖冰水的爷爷。沈昼叶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小蹦跶地跑过天桥。

301军总医院门诊大楼已经颇为老旧了,在建筑顶高高悬挂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大字,峥嵘的手写体诉说着这军总医院的光辉历史与荣耀。沈昼叶看了一眼这院区就头大——住院部也太远了吧。

沈昼叶晓得陈啸之在单间vip。

他其实可以不住院,但是他父母还是给他安排了个单间病房方便观察——这医院向来一床难求。

沈昼叶从住院楼七楼的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她的手机叮地一声收了条短信。

她艰难地将果篮和保温桶挎在胳膊上,拿出来看了看,发现是她妈妈发来的:

见到叔叔阿姨要郑重道谢,

晚上妈妈再带着东西拜访他们。

但是走的时候不用等我。

p.s.晚上天黑前要到家。

沈昼叶看到最后一句话,楞了一下。

——‘天黑前要到家。’

这是因为她们母女二人,无论是谁,都无法再承受失去另一个家人的痛苦了。

沈昼叶知道自己已经把妈妈吓得够呛,昨晚抱着哭的那一顿只是冰释前嫌,并没有让妈妈真的放下心来,便听话地回了句‘好的’。

住院区的长走廊尽头落满阳光,苍翠吊兰柔韧抽出条来。

护士推着小车,查房的年轻医生拿着病历夹穿过走廊,沈昼叶站在电梯口无所适从了下,抱着大果篮拦住一个年轻护士,问到了陈啸之的房间号。

护士确认了沈昼叶的身份,又道:“小妹妹……你这……你带的有点夸张。”

沈昼叶笑道:“救命恩人嘛。”

“在探视时间吗?”沈昼叶又磨磨蹭蹭地确认:“有没有时间限制,比如不能呆超过十分钟什么的……?”

护士笑眯眯地道:“没有,这个病人小妹妹你直接去就好,不是急危重症没这么多讲究。刚刚我去测了他的午间体温,他还醒着呢。”

沈昼叶惋惜地:“……喔。”

……原来醒着呀……

沈昼叶将带来的东西暂时放在了病区一角,偷偷摸摸地摸去陈啸之病房前晃了一圈。

他住的vip病房不小,颇为豪华舒适,窗帘里映照着温柔灿烂的阳光,还有个在放电影的壁挂式电视。几个男孩围着陈啸之的床,哈哈大笑着打游戏。

沈昼叶隐约地看见,陈啸之胳膊上缠的绷带。

“老陈,”里面有人问:“看你好惨。给你倒杯水不?”

陈啸之拍他一巴掌:“喝个屁,你就是来喂我喝水的。”

那屋里吵吵嚷嚷,沈昼叶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想到陈啸之对自己的爱答不理就有点难受。

他对别人,真的都挺好的……

但是那毕竟没有办法,对一个人的产生好感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沈昼叶对他的初始好感度高,不代表他也会对自己怀有好感。

于是沈昼叶开始听妈妈的话,等陈啸之睡觉。

不一会儿,那群打游戏的男生就被彪悍的、带军章的中校护士长以“你们这叫来探视病人吗?隔壁爷爷被你们吵得血压都上去了!十一假期最后一天来医院躲作业了吧,快滚滚滚……”

——的逐客令,撵了出去。

那群男生拿着psp灰溜溜地滚去等电梯,十五岁的沈昼叶抱着保温桶和果篮,盘腿坐在病区一角,发现那群人里,有一个熟人——陆之鸣。

陆之鸣正好也看见了她:“哟!你是沈昼叶?你也来啦?”

沈昼叶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啸之的竞赛班同桌,又和他玩的不错,似乎是老相识,来也是正常的。

“这就是啸之挡刀的那小姑娘。”陆之鸣对那些男孩介绍她:“他们班这学期新转来的同学。”

沈昼叶盘腿坐在墙根,小帆布鞋下一截白皙细致的脚踝,温和地道:“大家好。”

陆之鸣问:“你来探病的吧,怎么不进去?”

沈昼叶想了想,认为自己总不能说我在等陈啸之睡觉,等他睡着了我把东西偷偷摸摸地放进去就溜,我妈还让我躲着他……便语焉不详地糊弄道:

“学长你们……刚刚不是在里面嘛。”

这是个不难理解的理由。

陆之鸣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接着一群男生和沈昼叶道了别,走了。

阳光洒落于沈昼叶身上,犹如温暖融化的枫糖。

医院里的风总带着股西药的呛味儿,有骨瘦如柴的老人坐着轮椅从病房中出来。

沈昼叶见到老人就想起父亲,触景生情地担心起陈啸之,便偷偷跑去病房瞄他。她主要是想看陈啸之睡着了没有:如果他睡着了,就去床边,偷摸坐一会儿。

这是十五岁的沈昼叶对救命恩人的担心挂念,可她不愿触碰到恩人的霉头。

——病房中,陈啸之还没睡。

他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没在看书也没看电视,坐立难安,甚至起来走了两步又躺了回去,尽是焦躁之色。

然后他朝门外看了一眼。

那一眼不要紧,沈昼叶正在门边偷窥,差点被他看到,立刻吓得够呛。

于是欠了人命债的小欠债鬼逃跑似的逃回病区角落,屈辱地缩在角落,等陈啸之睡着,再进行自己探病的流程。

——陈啸之,如果能对我有半点好感就好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悲哀地想。

“——宝宝,你等他睡着了,再去探病。”

沈妈妈这样说。

因为这样不用碰面。

下午四点多时,夕阳开始斜沉,流金般的光洒满病室。

——他应该是没等到他想等的人的。

沈昼叶想。

到了三点多时,陈啸之等人的痕迹越发明显,他看表,甚至眺望窗外,打开窗户往外看——可是并没有人来探病。

最终,四点时,他放弃了挣扎,卷了点被子,睡着了。

沈昼叶确定他已经睡熟后,便和护士知会了一声,提着果篮和自己亲手熬的排骨玉米汤走进他的病室,将两者整齐地放在了陈啸之的床头。

陈啸之床头都是来探病的人送的礼物,花花绿绿五花八门,他最讨厌的那个转学生送来的果篮和保温桶看上去平平无奇,泯然众礼之中。

沈昼叶:“……”

沈昼叶虽很想在陈啸之床前坐一会,可是她却不想和陈啸之面对面,再触他一次霉头。

毕竟他刚刚等人时看上去就很焦躁,耐心值不足……

再说了,谁知道陈啸之有没有起床气?

于是,十五岁的沈昼叶便站在床头,在夕阳和微风的吹拂中,对睡过去的陈啸之小小声地道:

“班长,我先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