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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4

6重逢齐姨

巧珍只差半步没把王涧之真正勾上手,心中婉息,回家跟匡世东直埋怨:"都是你出的歪主意,把人惹得痒痒的,却没得手,还差一点被发现了。倘若李长官突然闯进来,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匡世东怪怪的笑。"现在还难受吗?我马上给你挠挠痒!"

巧珍噘嘴说:"你还笑!我已经尽力了,可别怪我。"

匡世东说:"不怪你怪谁?大白天当着女人面勾引人家男人,亏你色胆包天!"

巧珍说:"你说得轻巧!不在他家能在哪里?"

匡世东说:"你知道什么叫'野合';吗?你还算读过几年书呢,榆木疙瘩一个!"

巧珍说:"你让我学人家在草堆旁、林子里苟合?我不干!"

匡世东说:"算你清高,做这种事还要挑肥拣瘦!现在有个机会,让你好好在家里享受。我要负责给少年师添置一批武器,将带两个人出去一段时间,你要抓紧,别再错过!"

巧珍说:"这还差不多。你什么时候出发?早去早回,要不我真的跟人家跑了,你别后悔。"

匡世东说:"你还能跑到哪儿去?以后天佑国直至整个国家都是史督军的天下,你还能跑到外国去?"

过了两天,匡世东带了徐盘兴和郭子雄动身了,他们出山后便直奔枫林镇。几年不见,欧阳府宅的门面焕然一新:黑漆大门油光锃亮,面墙雪白耀眼,上方匾额的"欧阳府"三字金光闪闪。

匡世东百感交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迈过门槛,迎面见到一个园脸胖汉,正是当年和自己一起做事的管家贾仪正。匡世东跟他交情最深,几乎无话不谈。

匡世东尚未开口,贾管家便笑容可掬伸出手来,大声说:"啊呀,这不是世东老弟吗?多年未见,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

匡世东回到老东家府上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也很开心,两人紧握双手久久不放。贾管家把他们领到自己的住处,请他们上坐,然后斟茶敬烟。匡世东摇手示意不会抽烟,徐盘兴和郭子雄也摇头说不会。

贾管家朗声说:"世东老弟还是这样循规蹈矩、老实本分,令人羡煞。愚兄无行,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这辈子没救了。"

贾管家猛抽一口烟,接着吐出一个个烟圈,最后用力喷出一根烟柱,将几个烟圈串了起来。匡世东和徐盘兴、郭子雄交换一下眼色,微微露出笑意。他们不约而同想起王涧之,大概老烟棍子都喜欢在别人面前显摆这种娴熟本领。不过匡世东多了一个酸溜溜的念头:此时此刻,王涧之会不会正在和巧珍腾云驾雾?

这时候,一个仆人端了盘子走来,里面放有三盘热气腾腾的水煮鸡蛋,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徐盘兴和郭子雄不由得咽了口水。

贾仪正笑着说:"三位远道而来,必定饥肠辘辘,先吃些点心。待一会愚兄作东,请三位去'得月楼';小聚。"

匡世东连连说:"不用客气,如何能让贾兄破费?"

贾仪正说:"今日恰好主母不在家,愚兄暂且作一回主了。你们请慢用,待一会愚兄有话要跟世东老弟说。"

贾仪正看着他们吃完,便叫仆人领着徐盘兴和郭子雄在府里府外各处转转,他和匡世东叙叙旧。

待他俩走后,贾管家长叹一声说:"世风日下、人心叵测。自世东老弟走后,欧阳府天翻地覆,一言难尽哪!"

匡世东惊讶。"贾兄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贾仪正愁眉苦脸地闷头抽了一会烟才缓缓地讲出一段故事。

自匡世东离开欧阳府后,郝彦斌便与齐姨公开来往,俨然以欧阳府主人自居。在郝家的淫威下,王半镇、范翰林、韩侍郎家搬不走的财产悉数归于郝、欧阳两家:田地转入齐姨名下,房屋由郝彦斌出面变卖,所得银两全归郝家。郝彦斌不留田产是听从郝诸葛的意见:乱世之中,田地是个包袱,不能随身带走,弃之又于心不甘,还不如金银可以全国通用。郝彦斌将田地给了齐姨,当然是为讨得她的欢心。齐姨见他诚心对待自己,也使出浑身解数,没日没夜跟他云里来雾里去,伺候得郝彦斌舒舒服服、无比欢畅,天天似在仙山琼阁、温柔乡中。

齐姨的床上功夫好生了得,她的需求又十分旺盛,稍有空闲便要与他戏耍一番。起初,齐姨的花样百出让郝彦斌颇有新鲜感,但时间一长,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时齐姨正欲火正炽,郝彦斌却是垂头丧气,无精打彩,使齐姨懊恼不已。郝彦斌深感愧对红颜知己,想方设法弄来春药助兴。一次两次尚有帮助,着实让他和齐姨横冲直撞激荡了一阵;到了三、四次便有些勉强,再往后便不行了,吃不吃药一个样,只是低头不举。齐姨便有些嘟嘟囔囔,郝彦斌听了羞惭万分。无奈身子不争气,头晕耳鸣、腰酸背疼的毛病一齐涌来,脸庞日见消瘦。

有一次,郝诸葛回乡探亲,见到儿子形容枯槁,瘦得脱形,大吃一惊。查问之下才知他酒色过度,便要他速速离开齐姨。郝彦斌支支吾吾,有些舍不得,又怕齐姨不肯放过他。郝诸葛声色俱厉说,女人满街有,性命只一条,你是要命还是要女人?郝彦斌这才醒悟,表示跟齐姨分手。郝诸葛怕他与齐姨藕断丝连,把王涧民调回枫林镇监督郝彦斌。

此时的王涧民已是郝诸葛的副官,穿了一身笔挺的黄军装,神气活现。王涧民得到这个差使,十分得意。他在离开枫林镇时已是家财散尽,孑然一身。明知郝家是夺他家产的仇人,还是昧着良心帮助郝彦斌霸占嫂子翠环,翠环不从,投井而亡。王涧民全无悔悟之心,干脆卖身投靠郝诸葛,想在军中求个发展。郝诸葛见他品行不端,毫无骨气,心中瞧不起。只是时局纷乱,正是用人之际,家乡的熟人毕竟放心一些。他看出王涧民也是个色中饿鬼,存有让他填空的意思。

王涧民早知齐姨是个风花雪月的行家里手,久有觊觎之心,郝军师派他回来拆散郝彦斌和齐姨的好事,正中下怀。

王涧民见到郝彦斌瘦成皮包骨头的模样,也吃惊不小。他直言不讳询问郝彦斌,何以被折腾成如此惨状。郝彦斌已知道父亲的心思,事已至此,还是保命要紧,就让他去抵挡一阵吧!便一五一十把齐姨的厉害告诉他。王涧民心中暗喜,我王涧民别的本事不敢说,在这种女人面前还是昂首挺胸、横冲直撞的。

王涧民一拍胸脯说:"让我去会会她,我不信我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治不了她!"

王涧民一见齐姨便说:"嫂子果然越发漂亮,人见人爱。难怪郝兄被迷得三魂丢了二魂半,再也不敢奉陪嫂子了。"

齐姨斜着眼看他。"王老弟春风满面,一表人才,穿上这身黄皮,愈加让人不敢高攀了。"

王涧民含笑说:"嫂子见笑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涧民此番前来,是奉郝军师之命,与嫂子商量一件事。"

齐姨问:"何事劳动王老弟大驾?"

王涧民直截了当说:"请嫂子放郝兄回家养病,在他病体未愈之前,不再与他见面。"

齐姨讶异。"王老弟为何说这种话?莫非是小女子亏待了他,惊动了郝军师?"

王涧民笑嘻嘻说:"嫂子千万莫误会。其实是郝兄福薄,辜负了嫂子一番美意。如今郝兄泉源干涸,无力再伺奉嫂子。不如让他好好调养,以免荒废了嫂子青春。再说嫂子乃绝代佳人,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齐姨听他说出如此露骨的话,又见他色迷迷的目光紧紧盯住自己胸脯,未免脸红。"王老弟的意思是郝家父子嫌弃小女子,执意要离小女子而去?"

王涧民笑着说:"不是嫌弃,是暂别。嫂子如有什么困难,涧民尽全力效劳,一定不会让嫂子受到委屈。"

齐姨心领神会。她想到郝彦斌确已成强弩之末,勉强不得,而眼前这个王二公子却是身强力壮、精神抖擞,只是不知是否货真价实。"彦斌一家待小女子恩重如山,小女子未能照顾好彦斌,实在心中有愧。如今郝家另有打算,王老弟又有此心意,小女子却之不恭了。倘若王老弟不嫌敝舍寒酸,请常来走动,如何?"

王涧民和齐姨当晚就肆无忌惮地厮混在一起,听说两人旗鼓相当,难分上下,郝家父子总算松了口气。从此以后,王涧民替代郝彦斌成了欧阳府常客。

贾仪正讲完这段情事,摇头叹息。"自老东家走后,欧阳府被齐姨弄得乌烟瘴气,若不是老东家遗言要我照看好这里的一切,以后对少东家有个交代,我早就远走高飞了,哪会忍气吞声天天见到这些乌七八糟的鸟事!"

匡世东百感交集。他庆幸和齐姨暗中勾搭的事未在贾管家面前露馅;埋怨齐姨欲壑难填;忌恨王涧民乘虚而入,跟王涧之一样抢夺他心爱的女人。匡世东越想越气愤,对王家兄弟恨之入骨。

匡世东淡淡地说:"这事也不能全怪齐姨一个女人。如今的世道是男人当家,女人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幸遇上郝彦斌、王涧民这种臭皮囊、大色鬼,齐姨又能如何?当初欧阳老东家在世时,齐姨对他服侍得好好的。后来全是欧阳少东家勾引人家梅小姐,还胆大包天与梅小姐一同私奔,这才引火烧身,招惹郝彦斌这个酒囊饭袋,引发种种变故。

愚弟以为齐姨对欧阳府功大于过,她迫不得已牺牲了色相,招来骂名,但保住了欧阳一门老少的性命和家产,还增加了许多田地。否则,王半镇、韩侍郎、范翰林、梅仲元四家的下场就是欧阳府的榜样。愚弟以为,欧阳老东家在天之灵定会原谅她的。"

贾仪正想了一会说:"匡老弟说得也对,男人的罪孽不该算到女人头上。匡老弟参加革命军后,见多识广,气度不凡。愚兄反倒成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匡世东问:"齐姨去了何处?"

贾仪正说:"她去天宁寺给老东家做法事,按理也该回来了。"

刚说完,听到门外有了动静,果然是齐姨。匡世东走出房门。看见齐姨和两个丫头从外面缓缓走来,三个人都穿着一身素衣,走到近前,飘来浓浓的脂粉香味。

匡世东上前恭恭敬敬施礼。"下人匡世东问主母好!"

齐姨刚想伸出双手,又放了下来。"是世东小弟回来了!几年不见,世东越发英俊潇洒,阿齐都快认不出来了。如今世东是革命军长官,今非昔比,贾管家速去准备为世东接风。"

齐姨忙把匡世东请到自己房中,两个丫头是齐姨的铁杆心腹,早知主母与他巫山云雨关系,便一齐退出,反手关上房门在外间守候,防止有人进入。匡世东和齐姨在里面折腾的动静不小,两个丫环在外面听得面红耳赤,吃吃地笑。

过了好一会,房门打开,匡世东和齐姨满面春风,相视而笑。

齐姨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说:"世东愈见长进了,听说你娶了个山里美人,必定是她教会你许多新花样,让阿齐也沾光了。"

匡世东干笑说:"我看中的女人怎会是等闲之辈?不过,小的实在无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姓王的兄弟俩竟敢同时对我的女人下手!"

齐姨略显尴尬说:"人在屋檐下,岂敢不低头?阿齐和世东都是平民百姓,屈居人下,忍气吞声。但是老天爷早晚要张开眼,还我们一个公道!"

匡世东恨声说:"阿齐说得对!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们的出头日子就快到了。他们让我出山购买武器,还在做固守天佑国的黄粱梦,只怕是做梦做到头了。史督军十几万大军一到,天佑山必定被杀个片甲不留,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狗日的大烟鬼!"

齐姨说:"你要对付那个大烟鬼,阿齐不反对。只是欧阳家的少爷、小姐,世东还得照应好,毕竟还是一家人,凭心而论,我们有亏于他们。"

匡世东说:"那是当然,我有分寸。世东再厚颜无耻,也不会做卖主求荣的事情。再说少爷、小姐待我也不错,做人多少该有点良心。"

64谷抱月身世

当晚,匡世东留宿欧阳府,和齐姨厮混了一夜,久别重逢,翻江倒海在所难免。第二天一早,匡世东就带了徐盘兴、郭子雄去省城找郝诸葛。匡世东是有意避开王涧民和郝彦斌,齐姨却巴不得他赶快离开,她怕王涧民撞见,节外生枝。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很可怕,弄得不好会出人命的,这种事齐姨见得多了,不得不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郝诸葛在省城西郊有座官邸,是史督军请他出山时替他盖的,依山傍水,幽雅恬静。郝诸葛只娶了一房太太,这在高官圈子中是少见的。并非郝诸葛不爱女色,而是抵挡不住"河东狮吼",不得已而为之。郝诸葛的元配夫人是他恩师周老先生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从小被恩师宠溺,性格任性、刁蛮,眼中容不得沙子。周老先生爱才若渴,视郝诸葛为己出,预感他日必是国之栋梁,,便将女儿许配给他。

周老先生饱读诗书,满腹道德文章。可是他在女色方面却不够检点,竟在不惑之年纵情声色,流连于灯红酒绿之间,不慎落得一身脏病。周老先生面子上抹不开,私下请走村串户的郎中诊疗,终于被庸医耽误了病情,拖延五、六年后卧床不起。临终前让女儿和郝诸葛在自己面前拜天地成亲后方才瞑目。

鉴于父亲的惨痛教训,郝夫人在新婚蜜月期间就与郝诸葛约法三章:不准嫖妓、不准纳妾。郝诸葛正处在甜甜蜜蜜、云里雾里时候,自然一口答应。但那种新鲜劲一过,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外面的花红柳让他目不暇接,达官贵人的三妻四妾更令人浮想联翩。可是夫人管得太严,对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密切关注,严格防止他出入风月场所,不准他和别的女人随便搭讪。郝诸葛出于对恩师的尊崇,处处对她礼让三分。况且夫人确实尽到了贤妻良母的责任,相夫教子、家务女红无法挑剔,郝诸葛即便有所不满也不忍心对她发泄。

郝诸葛平平淡淡地过了十多年,直到有一次意外地遇上了谷抱月,他的生活才起了变化。

谷抱月是清末正五品武官武德骑尉谷守备的独养女儿。备受谷守备夫妻宠爱,从小就把她当作男孩子看待,三岁起就请私塾先生教她认字读书。公务之余,谷守备常常带着抱月骑马,练射箭。抱月聪明伶俐,悟性极高,无论读书习武皆过目不忘,一学就通。到了十二岁那年,谷抱月已长成明眸皓齿、风采动人的美人胚子。谷守备叹息,可惜不是个男孩,要不将来准是栋梁之材!

谷抱月奶声奶气说:"爹爹无须发愁,古往今来,女子成大事者不计其数,花木兰代父从军、梁红玉击鼓抗金、杨门女将临危授命留下千古美名;更有武则天称帝大周,成就一时盛世。抱月虽为女流之辈,亦当效死疆场,替谷家光宗耀祖!"

谷守备见她小小年纪,竟有此等志向,不禁感慨万端,对她愈加宠爱。

在她十八岁那年寒气刚至的初冬,谷府花园的满池荷花象遭受风雨袭击一般凋零衰败;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前,茂密的翠竹也像鸟的羽毛一样枯焦。

谷抱月独自在园子里练习射箭,正练得兴起,忽听得外面大呼小叫、人声鼎沸,抱月正觉奇怪,看见崔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拉住她往假山跑去,他边跑边说,革命党杀进来了,老爷叫你赶快躲起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出来,保命要紧。

谷抱月身不由己跟着席崔家躲进假山洞中。不多一会,园子里进进出出来了不少人,有的大声叫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有的尖叫救命啊救命,还不时夹杂枪声,闹腾了好一阵才平静。

崔管家护着抱月在洞中待了好久才战战兢兢出来,只见园中躺着几具尸体,有的挨了刀,身上血淋淋的;有的被枪击中脑袋,鲜血还在汩汩地淌出来,煞是可怕。抱月从未见过这种恐怖的场景,两腿软软的走不动路。崔管家半拖半扶出了花园进到宅院,平日跟抱月说笑打闹的丫环老妈子都东一个西一个倒在地上断了气。大厅里,谷守备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圆瞪,胸口血红一片,早就没了气。谷夫人上身伏在椅子上,下身浸泡在血污中。谷抱月见此惨状,悲痛欲绝,哭晕过去。

谷抱月醒来时已是天黑时分,崔管家满脸悲愤告诉她说,杀害谷家的仇人是谷守备的下属侯千总。在上个月,革命党起事,推翻了清朝皇帝,侯千总鼓动一千多绿营兵趁着乱哄哄的时局出来造反占山为王。谷守备原本就跟侯千总不和,曾闹得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这一次侯千总抢先动了手。崔管家还说,谷老爷待我不错,如今谷家只剩下小姐孤身一人,我崔某人为报答老爷恩情,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请小姐放心。

谷抱月已痛不欲生,以前对崔管家的印象还算不错,听他的话说得在理,便听凭崔管家操办父母的后事,崔管家忙前忙后十分用心。谷抱月沉浸在丧魂落魄的痛苦之中,好不容易等到丧事料理完毕,崔管家对她说,眼下时局很乱,说不定侯吉水还会来个斩草除根,你一个小姑娘不能再在这地方待下去了。不如把这府邸卖了,你住到表婶家去,也好有个照应。谷抱月说全凭叔叔作主。崔管家办事干净利索,不几天就对抱月说,房子卖了八千两银子,还有些小账要跟人家清算,待我把你送到表婶家,就把钱一起交给你。

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接收房子。交接以后,崔管家就把她领到城西一家深宅大院,从旁边一个小门进去。崔管家说是怕走漏了消息,侯吉水的人还会来找麻烦。

进了小门,便听到有隐隐约约的丝竹管弦之声,谷抱月心想以前从未见过表婶,竟不知她家也是大户人家。崔管家领她到了一处幽静地方,只见一排疏篱,数丛修竹,树木掩映。楼门不高,迎门几块太湖石堆砌成小巧玲珑的假山。再往前便是雅室,里外有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放有八仙桌、茶几、椅子等物。有个约莫三十六七岁、浓妆艳抹的女人笑容满面迎上前来,上下打量一番说,这就是抱月侄女吧,好标致、人见人爱的俊俏女子,只是时乖运蹇,可惜了一个千金小姐!

崔管家笑着说,抱月小姐家败人亡,确实可怜。只怪乱世危局害人不浅。如今有王婶照应,抱月小姐也算是鱼跃龙门,得其所哉!王婶笑得合不拢嘴说,管家尽可放心,以后抱月小姐如同我亲生闺女一般,万事都不用愁了。

崔管家对抱月笑眯眯说,这间屋就是小姐的闺房,小姐安心在此歇息。诸事都已和王婶交代清楚,你尽可放心。崔某还有几件小事还要办理,明天大早再来探望小姐。

谷抱月见王婶待人和蔼可亲,崔管家更是热情洋溢,心里觉得踏实,待她想起卖房所得的银票时,崔管家已走得无影无踪。又想到反正明天他还要来,到时他会给我的。

过了一会,王婶领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对抱月说她叫小婉,是专门服侍小姐的丫头,以后就跟你了。抱月连声道谢。当晚,抱月就住在这间素雅的闺房。长到这么大,抱月还是第一次住在别人家里,那种感觉总有点怪怪的。又想如今自己形单影只、孤身一人,已非当初千金小姐可比,能有王婶这样的亲戚照顾,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谷抱月想着想着困倦了,就迷迷糊糊睡去。不一会梦到爹妈浑身血污的可怕情景,又把她吓醒。室外万籁无声,似乎一切喧嚣、苦难都已销声匿迹,唯有小婉轻微的呼噜声无情地提醒她,谷抱月再也不是谷守备宠爱的掌上明珠,而是一个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的弱女子!

第二天上午,崔管家没来,抱月没有在意。一天过去了,崔管家仍然未到,抱月心中嘀咕,说好今日要来看我,莫非临时出了什么事?到了第三天,崔管家依旧未到,连王婶也没来。只有小婉天天寸步不离跟着她。一日三餐另有一个老妇人送来,顿顿有鱼有肉,厨艺也还不错。可是抱月心神不宁,胃口大减。

抱月坐在假山上发愣,从这儿可以见到丛丛修竹旁那株孤零零的红豆树。要是在以前,她必定会由红豆树想起那首千古传颂的王维诗"红豆生南国",想起鲜红浑圆、晶莹如珊瑚的"相思子",撩拨起朦朦胧胧的少女情思。可在此刻,她毫无闲情逸致,有的却是忧心忡忡、烦躁不安,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不远处,丝竹管弦声又响了。抱月走下假山,欲循声前往。

小婉拦住她说:"妈妈交代小婉,不让小姐到处乱跑。"

抱月问:"你妈妈是谁?"

小婉说:"就是你叫她王婶的那个呀。"

抱月疑惑地说:"王婶是你妈?"

小婉说:"对啊。我们翠香楼的小姐都叫她妈妈。"

抱月愈加奇怪。"翠香楼?这里是翠香楼?"

小婉说:"一点不错!"

谷抱月大吃一惊。"翠香楼是男人才来的风月场所,难道王婶是开妓院的?"

小婉说:"对呀,王妈妈已做了十多年,这里的小姐都是她的干女儿。王妈妈说,你是新来的姐姐,以后我们都是姐妹了,相互要多多照应。这些日子外头忙得很,王妈妈没空过来,让我好好照顾你,免得你才来不习惯,过几天还要让你学接客的本事呢!"

谷抱月惊得跳了起来,揪住小婉的衣领大声说:"什么?你说要让我接客?"

小婉惊奇地问:"抱月姐姐难道不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被人卖到翠香楼的。妈妈说,我还小,过几年才让我去接客。"

谷抱月惊得花容失色:"我是被卖进来的?难道王婶不是我表婶?是崔管家把我骗来的?"

王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抱月丫头真傻,我王妈什么时候敢高攀谷守备家的千金大小姐?是你们谷府的崔管家把你以三百大洋的身价卖给我翠香楼。你们谷家有眼无珠,把个仙女般的小姐托付给姓崔的白眼狼。姓崔的霸占了谷家财产不说,还把少主人卖去当婊子!家奴欺主,天理不容,连我这种做皮肉生意的人都看不过去。

我王妈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势利小人,谷小姐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让你马上去接客于心不忍。今日跟你说个明白,谷小姐暂且在此继续做你的千金小姐,我会派人教你学点琴棋书画,还有翠香楼的规矩。我知道谷小姐是个才女,弹琴吟唱不在话下,赋诗作画拿手好戏,那样更好,翠香楼的客人最喜欢色艺俱佳的才人,不须多日,谷小姐便会成翠香楼头块牌子!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

不过,丑话还得说在前面,翠香楼也是有头有脸、官府面前说得响的正经生意,也有自己铁板钉钉的规矩,一旦进了门,一生一世便是翠香楼的人。除非有人愿意出钱赎身,休想私自出门!"

说到这儿,王妈身后两个一身黑衣打扮的彪形大汗齐声冷笑,阴鸷的目光盯住抱月,如凶神恶煞一般。

谷抱月明白自己误入风尘,单凭一己之力,难以逃脱,唯有假意屈从,伺机行事。

侯吉水派人刺杀谷守备的消息很快传遍省城,崔管家霸占谷家财产,将谷小姐卖到妓院的恶行也传到郝诸葛耳中。郝诸葛心中一动,认为这是大好机会。

郝诸葛很早就有向侯吉水的革命军派遣谍报组的绝密计划,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人选,未能最终完成。他知道谷守备的女儿谷抱月是个胸怀大志的女中豪杰,如今侯吉水成了她的杀父仇人,她必有为父报仇的心愿。再加上谷抱月貌若西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正是合适人选。

郝诸葛立刻派人去查访崔管家下落,尽快把他抓回。同时他亲自出马,去翠香楼找到老鸨王妈,出一千大洋替谷抱月赎身。谷抱月果然报仇心切,要求立刻行动,郝诸葛却突然犹豫起来。他见谷抱月亭亭玉立、绰约多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心中依依不舍,不愿将她推入敌人怀抱。便托辞时机尚未成熟,让她耐心等待。谷抱月从郝诸葛色迷迷的目光中读懂他的心思,犹豫再三,只得顺水推舟成了他的情人。

不久以后,史督军和侯吉水打了一仗,败了。史督军责怪郝诸葛情报工作不力,责成他尽快想方设法。谷抱月也常在他耳边催促,让她去执行绝密计划。恰在此时,郝诸葛在外面私养情人的风声不知怎么会传到郝夫人耳中,郝夫人大发雌威,郝诸葛抵挡不住,只得派谷抱月打入天佑山革命军,代号"三先生"。任务是领导已在革命军隐藏很久的特遣组"师爷"、"先锋"、"狱头"。

谷抱月源源不断地将革命军的情报送给郝诸葛,袭击革命军运输队是她的首功。可是接下来发生的"策反行动"却以"师爷"祝升平、"狱头"和尚以及大部分哗变弟兄被歼灭、"先锋"胡长贵被暴露的代价告终。郝诸葛在史督军面前力保谷抱月,声称行动失败的原因是祝升平愚蠢,受了姚其昌老狐狸的骗。

新一轮围剿行动即将开始,"钦差"匡世东适时出现,郝诸葛立刻召见,面授机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