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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病入梦里

果然是不出所料的,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那晏紫衣才姗姗来迟。一身洋红色冬装,外罩同色披风,满身的珠光宝气,哪里像是青楼女子?她今日倒是奇怪,看见九九居然什么话都没有,只是仍由自己的丫鬟搀着,懒洋洋的抛来一句:“走吧!”

九九已经换上夜光台小丫鬟的衣服,梳着丫鬟髻,难得看到她不与自己纠缠,乐得跟在后面低眉顺眼。她又不是喜欢与人斗嘴,何必巴巴惹自己不舒坦?

晏紫衣向来排场大,只不过是出个门而已,却是坐着青缎缀纱软轿,前面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开路,后面还要两个丫鬟押轿,轿子的后面还要跟着两个人才觉得气势够了。

九九很不幸的成了那个跟在轿子后面的,为了避免霍步轩真的派人在后面跟着,于是出了门就不敢再抬起头来。

今日的天气不是很好,没有太阳,整个天空都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大街上却还是依旧人声鼎沸,无论天气如何,他们的生意依旧还是要做下去的。因此,从大街上穿过的时候,落入耳中的便是那些热闹的吆喝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讲价的声音,只觉得让人莫名心安。

直至进了闻声阁的大门,晏紫衣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下轿的时候时候眼角的余光略向她的方向扫了一扫。

于是九九便明白了,这是暗示自己跟着走呢!再后来就是乖乖的跟在她的后面,进了闻声阁的大门。晏紫衣由着景玉安排人带她进了‘竺落皇笳天’,只剩下九九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闻声阁的大厅里,没有一个人来招呼她。

她长长叹口气,这个贺远洲看着也三十四岁的大男人,怎么跟她们家六岁的娃娃一个德行?每次发脾气不过就是将她晾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半点创新,他们也不去想想,若不是九九在乎他们,他们这样的举动哪里有作用?

没有人招呼她,她也乐得清静,反正像往常一样,她做错事被罚站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因为超过半小时她就自己离开了,哪里还给贺远洲看好戏的机会?只是这次却是出乎九九的意外了,昨日在寒水里泡了一会,虽然很快就起来换了衣服,终究还是受了冷。加上后来还是穿着单衣表演了那么长的时间,身体再好也有些扛不住。早上从薛拥蓝那里离开的时候,只觉得有些轻飘飘的,现在站在这里精神松懈下来,立刻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浑身往外冒冷汗。那一刻,她看见闻声阁里惯常见的那扇屏风,屏风上画着牡丹争艳图。那样艳丽的颜色,平日里看着直觉得满眼的热闹,现在却让她看得头晕眼花。她有些支持不住,想开口喊人过来,结果才刚张开嘴就觉得眼前一黑,‘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当时她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可是大理石的地板啊!

***

自己第一眼看见奶奶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亲人只有父母,直到那年父亲病重,母亲带着自己去投靠,她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大帮的亲人,林林总总绝对不下三四十个!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奶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仇人……不,或许说是连仇人都不如的陌生人,那样的轻蔑,那样的不屑一顾。母亲跪在那里,不住的祈求着,祈求可以带着自己照顾父亲。

多么像是电视剧啊,富家子弟的父亲爱上了敌对世家的母亲,由于家族的势力两人双双私奔。没想到终究抵不过命运的黑手,父亲病重,母亲家族败落,成为再也无家可归的孤儿。母亲无法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死去,带着自己去乞求所谓的奶奶帮助,结果换来的不过是轻蔑的白眼。结果就是等到奶奶派来的人找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因为病重死去,母亲抱着他的尸体坐了一整夜,等到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是屋梁上随风晃动的尸体。

她哭都哭不出来,坐在墙角抱着膝,看着母亲的尸体。等到自己被人接到殷宅,她笑得无比的灿烂,甜甜的称呼那个人——奶奶!

呵,奶奶啊奶奶,你可听见了我喊你……

奶奶……奶奶……

手指冰冷,都已经僵硬得不能动弹,却还是依旧用力向前伸出……

奶奶……奶奶……

她一直在叫,什么时候你才能握住我的手,好好的和我说句话呢?

奶奶……奶奶……

手指蓦地被人握住,有着异常温暖的弧度,让她再也舍不得放开,于是,握住那份温暖,甜甜的睡去。

……

醒过来的时候,满室的黑暗,寂静无声。仿佛自己还在那个黑暗的梦境里,怎么也无法逃离。

喉咙处有些瘙痒,她不禁发出一声咳嗽,哑着嗓子叫了一句:“雪音……”

几乎是马上的,帘帐就被人从外面掀起,有一抹橘黄色的灯光温柔的泄了进来,接着就看见一个面孔极熟悉的婢女探进头来:“公主你醒了!”随即又转过身子,向着门口处吩咐道:“马上去宣太医过来,另外派人去请太后过来!”

她说话的瞬间,整个大殿里的宫女太监全部清醒过来,禀告的禀告,烧水的烧水,宣太医的宣太医,顿时忙碌过不停。只见透过水晶的帘子往外看,只见室内点着无数的琉璃八角灯,将室内照得明亮了起来,影影绰绰的光折射过来,又被挂在床榻的鸿羽帐挡了回去。

梁柒有些哑然,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自己的丫鬟,而是皇祖母身边的倚香,不由得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进的宫?”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倒下去的时候是在闻声阁,贺远洲将她送去的地方应该是昭信王府,怎么醒来会是在宫里?鼻尖闻到熟悉的丹桂香气,她便知道自己是在钟太后蓬莱宫里自己的寝宫里。她有时会留宿宫内,钟太后便专门给她准备香海殿。钟太后年迈,向来怕冷,因此冬日里住着的地方都是以丹桂做柱子榻前放的是火齐屏风,挂的是鸿羽帐,让人入室就觉温暖。她的寝宫虽然不能和钟太后相比,却也是按照钟太后住的地方一般布置的,以示对她的荣宠。

“公主怕是烧得很了,前两日你在府里受了风寒,忽然大病了一场。太医回来说你高烧不退,还一直叫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听了担心不已,决意要出宫去探你,昭信王无法,才差人用了软榻将你送进宫来……”倚香上前将她扶起来,拿了厚厚的绸缎靠枕放在她的身后:“公主醒了,皇太后这下可就安心了。”

恰好守在外殿的太医进来,跪在帘子外的地板上,恭敬的向她行礼。

梁柒向倚香点点头,倚香于是替她将被子整理好,再将桃红色的寝衣袖子向上拢起,搭上一方洁白的细纱绢帕盖住她的手臂后,这才朝着太医道:“林太医,劳烦你为公主诊脉。”

那太医想必是整夜和衣躺在外殿的偏房里,因此靛蓝的朝服也被窝出了几条深深的褶皱,他隔着帕子将手指搭在梁柒的脉搏上,沉吟了半晌这才答道:“公主脉象平和了许多,虽然还有些虚弱,却是已经风寒消退,恭喜公主。”

“行了,下去领赏吧!”梁柒收回手,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等到太医退了出去,这才问道:“皇祖母是不是一直陪在我的边上?”

“公主英明,皇太后对公主的身子是担心不已,一直都陪着公主……”倚香话才说到一半,梁柒便挥手不让她再说下去,只是有些疲倦的问道:“你让去请太后的人回来,这么晚还是不要打搅才好。”

倚香这回却是没有再应是了,上前来低声道:“不行,太后一直都陪着皇太后守在这里的,皇太后一直不放心公主,太后便请命会在公主醒来的第一时间过来探看,皇太后这才安心的回去歇息去了。”

梁柒叹口气,这时有另外的小宫女端着熬好的药汁进来,倚香亲自接过,用碧玉汤匙一点点的吹到微烫后便要喂她。梁柒嫌麻烦,端过来一口便饮尽了,那药汁黑稠稠的,一看便是极苦,可惜她的味觉在三年前便已经完全消失,喝下去却是半点眉头都不皱。药汁在送过来之前,便已经用了干净的白纱将药渣一点点都过滤干净了,因此喝光之后白玉碗底只有药汁留下的一点褐色的水渍。

倚香是皇太后钟氏身边极为得力的婢女,因此才会派到梁柒的身边照顾。她看梁柒将药喝光后,干净将碗替给身后的宫女,再拿过备好的玫瑰香露水给她漱口。

梁柒喝了药,只觉得浑身都是汗,挣扎着想要将被子踢开,倚香赶紧上前来替她压住:“公主,发汗了就是好了,千万不要再次着凉啊!”

梁柒再是骄纵难驯,这个时候也发不出脾气来,只得任由她将被子再捂得紧些。

这时,外间再次走入一个人来,正是当今皇帝陛下的生母大岐的太后——萧氏。她穿着金色的凤袍,虽然是大半夜的赶过来,却依旧是一丝不苟,连头上插着的金凤缠丝金步摇的位置也没有半分的偏差。她坐在梁柒的床榻,伸出手来将她拉住:“小柒病了几天,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明日哀家便派人多送些人参鹿茸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太后太客气了,小柒不过是感染风寒,却劳您大半夜跑来,实在是于心不安。”梁柒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手却是不动声色的移开了:“小柒现在已经大好,太后还是早些回去安寝才是。”

萧太后点点头:“那哀家就先行回去了,你病才刚好,也早点歇着才是……倚香,公主就托你好好照顾了,千万不可懈怠半分。”

倚香跪在地上,低声回道:“是,奴婢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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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太后离开,梁柒虽然有些困倦,却是忽然拉住倚香:“月拢花亭她们在哪里?”她就不信她变成这个样子,那几个丫头会安心留在府里,不来这里陪着。

倚香果然是不出所料的愣住,清丽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的慌乱,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还是带着笑:“公主不要多想,还是早些歇着,免得皇太后担心……”

“你不用拿皇祖母来压我!”她话尚未说完,便被梁柒狠狠的打断,她那样的一点心思哪里瞒得住她?她冷哼一声:“倚香,别以为你在皇祖母身边待得久了,你便可以这样欺瞒我!我来问你,月拢和花亭是不是被皇祖母教训了?现在是不是关在宫里?”

她的声音本来就有些沙哑,平日里听着还好,可是现在正因为生病喑哑得不像样子,加上又是在这样沉寂的夜色里,忽然听着还真有些阴沉。

倚香被她吓得不轻,慌忙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奴婢不敢……”她是钟太后身边的红人是不错,可是这皇宫里人人都知道,不管你在皇太后皇帝陛下面前有多得宠,只要得罪了聿和公主,逃不过就是一个死!皇太后和皇帝再护你,终究还是被聿和公主寻个由头给害死。她是真的有些怕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公主英明……月拢她们……皇太后说她们照顾不力,着太监总管将她们关到内廷监去了……”

倚香本是极其修长高挑的个子,可是恭敬的伏在那里的时候,却显得那样的渺小。她是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不像普通宫女那样穿着粉蓝色,而是颜色较为深些的靛青色,映衬着橘红色的连珠纹绒毯,愈发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梁柒只觉得心头的那口火愈加旺盛,怎么也熄灭不了,仿佛不爆发出来就会将自己想胸腔燃成一片灰烬。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月拢插在头上的那个莲花样式的玳瑁钿花,在她乌黑的发间有一种剔透美丽。那是她送给她的,自此后她就没有从头上拿下来过。眼前似乎有那样一片碧色,她怒极反笑,渐渐的平静下来:“我知道现在让你们放人自然是不敢的,我只要你现在去内廷监给她们送些吃食,并和蓬莱宫的大总管卫平安知会一声,我的人要是有任何的闪失,必然在他身上双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