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一颗石子飞进院墙，精准的打在院内西厢房的窗棂上。院外，一个身着湛蓝长衫的年轻人笑着拍了拍手，脸上透出一丝得意。他丢石子一向很准，总能稳稳的落在那扇窗上。窗里是他心上人的闺房，这投石问路的暗号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他隐在墙根下等了片刻，不大会儿功夫，果然从院里飘出一位白衣长裙的女子，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不施粉黛也面若芙蓉的好年华。女子笑颜看了年轻人一眼，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自顾自走出胡同。
年轻人笑了笑，刻意的和女子保持了一段距离，二人便隔着十来步远，一前一后的走出了三五条街。
终于离姑娘的家远了，二人仿佛只是在汽车站邂逅一般，亲昵的打着招呼。
“石先生今天晚了呢！”那女子素手掩嘴笑道。
“新桐你别闹了，这都出来多远了！”年轻人委屈道，“我一光明磊落的好男儿，成天这么偷偷摸摸的，憋屈死了！”
那女子笑嗔道：“哟，石先生嫌委屈了？那你明儿别来了，要不就和我爹说去啊，把咱俩的事告诉他呗。”
年轻人抿了抿嘴唇，“你就是不激我，我本也要告诉你。新桐，一会儿到了学校我就去找你爹，而且我今天可能真是最后一次和你一起上班了。”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你这是在跟我逗闷子还是怎么？”
公车进站了，二人却没有上车，女子呆呆的望着年轻人，年轻人却低头看着马路上新铺的地砖。
车门合上，公车慢慢的驶离车站，独留下一对无言的男女。
“石不言！”女子似乎用尽了力气喊道，其实声音却并不大，“你的名字真没起错，就像块石头似的，该说话的时候一声不吱！”
石不言慢慢的抬起头，目光一变，眼中满是坚毅，“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名为不言，字为应语。”
女子嗔道：“这时候了你还和我抬杠！你说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石不言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平时话少，但该说的时候一定会说。现在，今天，就是我要说话的时候了。”
“那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说啊！”
石不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递给那女子，女子接过一看，见是一张崭新的录取通知书。
“新桐。”石不言轻声道，“我考上了陆军小学堂，这个月就要去报到，一会儿到了学校我就和王校长请辞。”
女子一时怅然若失，将通知书塞还给石不言，“王校长王校长，你就知道王校长！”杏目中噙不住许多泪水，女子终于呜咽道，“你只知道我爹瞧不起你的出身，可你怎么就不问我的感觉？你一个教书匠，去当哪门子兵啊？你还真以为当了兵做了官，我爹就能瞧得上你？你不当大官我王新桐就不理你了？”
王新桐哭着跑开，落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石不言的心上。好在她跑出不远便停了下来，可她说的话，却将石不言早已震颤的心击出裂纹。
“石不言，你就是块实心烂石头！”
该说的话，终究要说，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又怎配觊觎校长家的千金？为了能在提亲之时多一点底气，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除了当兵又还有哪条出路？
校长办公室里，王新桐的父亲王校长用和女儿几乎一样惊诧眼神看了看录取通知书，“小石老师，你未先行请示，现在直接把这东西摆给我看，是在通知我喽？”
“绝没那个意思。”石不言正色道，“我怕考不上，所以之前没跟您说。”
王校长坐在舒适的沙发椅里，随手将通知书丢在办公桌上，“我理解你，男儿当戎装嘛。古往今来，多少投笔从戎的青年才俊都成就了一番事业。”王校长轻轻扫了石不言一眼，忽的话锋一转，“石老师，你若真是为了保境安民去当兵，我绝不拦你。但是，你和小女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也不要以为你当了大头兵，我就会答应把新桐许给你！”
石不言听了浑身一震，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你的辞职信还没交，回头记得补上！”王校长拿出纸笔，信手写了几行字，写完后，头不抬眼不睁的将那页纸扬了扬，“拿着这个，去会计那领上个月的薪俸。别嫌我瞧不上你，哝，多给你开了一个月的！”
石不言接过那页纸，向王校长道了谢，脚下不停的出了办公室。甫一出门，便紧紧的将纸攥成一团，指甲深深的扣到肉里。
第二日，他辞别父母兄嫂，一个人背上行囊，去军校报到。临行前，他踌躇再三，还是没有和王新桐道别。他知道，短暂的温存难以长久。温柔乡，英雄冢，他怕见了心上人的娇容，便再难独自远行。
供职的学校因为有了王新桐而****新奇，天天不同。面前的军校因为没有王新桐而毫无生气，冰冷空洞。
“姓名。”军校报到处的教官向他问道。
“石步岩。”他的回答寒冷而有力，“石头的石，步兵的步，岩石的岩。”
那教官在签到簿上找寻了一阵，疑惑的抬起头，“改名字了？”
他坚毅的点了点头，“这是我作为军人的名字。”
教官含笑将“石步岩”三个字记在签到簿上，微笑道：“有志气！当了兵，就是要不同于平头百姓，这名字比原来的硬气多了！”
几乎没有任何适应缓冲的过程，穿上军装，他便彻底告别了往日教书育人的生涯。往昔的岁月里，他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现在，以后，和比以后更久远的未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征战杀伐，建功立业。
石步岩心里清楚，与那些被保送来的大头兵相比，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念过书。可他更知道，奉军重武轻文，他要彻底舍弃自己这唯一的一点优势，彻底忘却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新兵连的日子里，他每日最少比旁人早起一个钟头，双足绑上沙袋，一跑便是十几二十里。呕吐和眩晕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能选择的，只是坚持下去，他知道，自己头二十年里，实在欠下了太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