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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谈笑间鸦啼雾迷(8)

如此这般又在乡间住了三五日,眼见郭心阳的枪伤渐渐封口,而他也终于能够下地出屋,不再是一幅颓废模样,诸人这才微微放心。

这日傍晚,夜风骤起,郭心阳吃过晚饭出门遛弯,余人在农家院子里纳凉下棋,只有雍澈放心不下,跟着他出去。

二人缓步行到大凌河畔,但闻草木沙沙作响,河水潺潺流光,鸟栖虫鸣的韵律中饱含着一份乡陌中独有的宁静。郭心阳手中不知何时又夹上一枝烟卷,他的口中只吞吐着烟雾,却无半个词句。他望着映月流淌的大凌河水,雍澈望着他,便只是这么各自无言。

亘古未变的冷月如钩,周而复始的河水流愁,变了的似乎只有初勘世事的如玉少年,他们的目之所及,他们的心之所系,他们的不尽心思。

不知何时,郭心阳手中的一点光明已不知湮灭何处,雍澈只是看见披着月光的黑面锦妖狐眼中终于又有了往日的英气,高贵而自傲,不容人直视。

河畔的黑衣长身少年缓缓抬手推掌,脚步立地似虚似实,不得而知,只是他推出的每一掌,发出的每一招都暗合风频水速,当然也与草木之音相谐。

雍澈已看出那正是芥尘真人嫡传的吕祖纯阳拳法,郭心阳先前于此一术已近小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眼见又上境界,想来定是几日间突生骤变,又有感怀所致。雍澈见他一路拳法使得张驰有度,不急不徐,料想于伤无碍,便不去阻拦。

这夜,郭心阳将一路拳法练了不下十余遍,真是使得七八手,凝思三五分,这半宿下来累苦了雍澈,熬到最后,索性跟着他练了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郭心阳终于抱圆归气,向雍澈笑道:“好你个扁毛畜生,竟在这偷师!”

雍澈知道他绕弯子占自己便宜,还口道:“这纯阳功我见芥尘真人使过,不知比你强了多少,要说偷师那也是跟真人偷的,你又充什么大个儿!”

郭心阳苦笑道:“恩师天纵之才,造化之功,我穷毕生之力又怎及得上万一…”

“心阳你这话不对。”雍澈淡淡道,“真人固然天资过人,但佛道二家武学均讲求修身正心,只怕是你修为尚浅,阅历不深,才与真人有此之差…”

郭心阳听了这话忽然一顿,半晌方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这夜过后,郭心阳夜夜至河边踏月练功,他真气一行,身子自然日渐康健。三五日后的一天夜里,雍澈偶然见他又在练功,一路纯阳功使得已和往日大相径庭,招式之间只是偶尔能察芥尘真髓。他一路拳法使完并不收功,又拔出腰间秀松长剑练起剑法,但见泓光剑影间,郭心阳身法平和中正中透着刚猛雄捷,已非当日在自家院落中的剑势。

雍澈暗赞一声好极,知道他已脱前人招法束缚,汲取各家精粹,俨然自成一家之学。

又过一日,梅清见郭心阳伤势大愈,暑假又已过大半,便张罗返程。郭心阳只是推脱再住两三日,问他缘由,却不答话。

雍澈冷眼看他满面钢丝似的胡茬,料想定是要在此间参悟拳法剑理,只是他素来心重,自己不说,雍澈怎好点破?

天一擦黑,果见郭心阳悄悄出屋,径直走至河边开阔之处。雍澈知道他要练功,便不以为意,继续与修篁在楚河汉界间搏杀。

不知不觉到了十来点钟,郭心阳仍未回来,修篁随口问道:“心阳哪去了?他枪伤初愈,可别让他在外面晃太久。”

听了修篁这句提醒,雍澈赶忙在棋盘上连下杀手,不再相让,七八步将死了他,赶紧出门去寻郭心阳。

大凌河水悄悄流淌,带走洒在水面上的破碎月光。郭心阳在河畔盘坐凝神,清爽的夏风里,他的黑衫却已汗透。雍澈从未刻意练过轻身功夫,可十余年的功底在身,脚步本极轻捷,怎料郭心阳还是张口道:“是子澄吧!”

雍澈驻足惊愕道:“死狐狸耳目竟已如此聪敏!”

“非草木流水兽虫之声,下足又有节律,除了你这扁毛畜生又有谁了!”

雍澈听了笑道:“恭喜郭会长,已至天人合一之境界!”

郭心阳慢慢起身,省了往日拂尘的动作,转身向雍澈淡然道:“差得远呢,我心中虽无自己,却仍有凡俗,不能物我两忘,难及恩师境界,几日来也只是将恩师种种教诲重行梳理,并不强合,草创了一路自己使得顺手的功夫。”

他也不多说,只是凝神提气点足推掌,在河边演练起了一路雍澈似曾相识却又见所未见的拳法。这拳法分明脱胎于武当绝学吕祖纯阳功,可放招之际刚柔并济,更显豁达,三五招似水柔拳中必糅杂一式刚猛路数,又兼使招的郭心阳手足长于他人,真叫人防不胜防。

郭心阳一路拳法尚未使完,秀松长剑已在手中。长剑之上,血迹早已拭净,煞气早已尽敛,剑招流转之际,直有御风之势。雍澈暗赞中,郭心阳的三十余剑已然收招,他还剑入鞘,轻声问道:“子澄,点评点评。”

雍澈微一凝眉,慨然道:“好一趟郭家拳,好一路郭家剑!虽未见得高明过纯阳玄功,却是你‘锦妖狐’自己的功夫,旁人想不出,更练不得!”

郭心阳点了点头,“难得你是个知己!这掌法叫‘松泉掌’,剑法叫‘松泉剑’,正是我这几日草创。”

“雄浑如劲松迎风,绵柔似清泉不绝,果然是恰如其名。”

郭心阳随手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微笑道:“恩师见了,定要骂的!”他猛吸两口抽完手中烟,与雍澈两个回了农家,五人踏实的睡了一夜,第二日终于返程。

返奉的列车上,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碰撞,发出击节般的声响,随着火车越驶越快,声音渐渐连成一气,直至适应后不觉其声。雍澈环顾车厢里的四个同窗挚友,忽然想起东北易帜后故乡也随之易名,从奉天到沈阳,似乎除了名字变更,旁的无甚不同。而此行半月恍若经年,五个少年离开又返回的地方无一丝变化,可他们,却已绝不再是那个闷热夏天真正来临前的青涩少年郎。

也许这种被动的变化,便是成长。

可悲的是,青春并不像南飞的北雁终会回来,成长的过程并不可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