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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静处谁知世有机(1)

“松下画亭九月凉,

汀沙云树晚苍苍。

离人不知秋风思,

隔水青山似故乡。”

尚行湖心,心亨亭内,雍澈借着流瓦桂华,以瘦金笔法写下这四行小诗。说是写,不若为改,他想不起原诗是何人所作,只是按捺不住句从心中来,改过之后,虽觉不伦不类,但终究可表自己一分心思。

惹起他过早秋思的不是未至的秋风,而是洛英华的一封书信。信中所书,无外夏安、勉学云云,于她自己的恙体却是只字未提。雍澈将书信看了不下三次,仍禁不住又从口袋中翻出看了一次。

他看的不是内容,而是字迹。洛英华字如其人,娟秀内敛,清丽脱俗。雍澈记得,二人稚年之时,她曾于冬日采井沿之冰雪,化水研墨,她说这样研出的墨写成的字脱于凡尘,自然好看。

可这封信上的字迹,显然不是用雪水研墨书就。那字迹以浓墨写成,却毫无笔力,雍澈自然看得出来。信笺边缘有一点墨滴,那是以往不染片尘的洛英华绝不允许的。

她已病的很重了,浓墨只能写出浅字,纸污亦不能再书。泪痕印纸湿,泪水的主人已多年未曾垂泪。

亭外石桥上的一串细碎脚步声传来,雍澈赶忙拭干泪水,背身将洛英华的书信揣回口袋。他知道,这份情思不便与人分享。

即使来人是郭心阳和梅万里。

“雍社长又在这心亨亭里一个人风雅!”梅清随手拿起石桌上的四句小诗,吟诵一番,“子澄莫不是想你石大哥了?”

郭心阳冷眼旁观,他知道雍澈思念的自然不是石不言,但他不便明言,只是掐灭手中的香烟,就着梅清的话头道:“中东路战事正酣,听说苏俄仅以一团之兵力,便将东北军打得很是被动,想不到老毛子如此了得,也不知石大哥的队伍怎样。”

雍澈哦了一声,心想郭心阳自打暑假在义县郊外开了杀戒,这抽烟的毛病算是做下了。想到毛病,他自然又想起毛病最多的秋丛来,便向郭心阳随口问道:“秋凌霜哪去了?”

郭心阳答道:“你接了军医社的社长,人家小秋现在也是艺术部的中流砥柱,这次迎新汇演,他从台前转幕后,正带着新生们排演节目呢!”

梅清啐道:“什么台前转幕后,还不是为了和新来的小妮子们套磁!”

雍澈听见梅清这句话,才猛地想起,自己已然是大学二年级了,一年时间弹指而过,他至今仍清楚的记得一年前修篁将自己带入冯大校门是的场景。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东筠兄哪去了?”

“他呀!”梅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违反校规,领着他们教院的师弟们翻墙喝酒去了!”

“我咋不知道?”郭心阳奇道,“刚开学几天,这小子就顶着雷唱这出?”

梅清笑道:“他‘玉狻猊’现在都快变成小孟尝了!拉拢人心,从师弟开始!”

郭心阳不禁莞尔,“阿修和小秋两个,一个有师弟拱卫,一个有师妹捧场,看来我们要在冯大继续立足,定要仰仗他们二人了呢!”

雍澈听了这话委实高兴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雍家要亲命的大姑娘雍池小姐,这位往日里性情跳脱活泼的姑奶奶,不知怎地,临考前安下心来死命狠读了几个月的书,硬生生的考上了冯庸大学,又成了自己的师妹。

当然也成了那“盖檀郎”秋丛的师妹。

这才是让雍澈最为头疼的事情。开学前三五天,秋公子得知雍池金榜题名,考上了冯庸大学,特意提前回到沈阳为她庆贺。雍家长辈不知大姑娘整日出去作甚,还是雍澈昧着良心帮这一双璧人打掩护设埋伏。

“子澄,连师妹忙着筹备迎新会,你怎么不去献献殷勤,没来由的在这舞文弄墨,冷落了人家?”

听着梅清这话,雍澈好生尴尬,他很想坦言自己和连闻歌并无男女私情,可这话却似乎偏偏不尽不实。

洛英华,连闻歌,这两个名字,一个让雍澈百般惦念,一个让他情难自已,现在交织在一起,又教他怎生取舍?。再兼雍池和秋丛的秘恋惹人烦恼,似乎这个仲夏已闷热到了极点。

若只是这三个女子的儿女情长倒还好些,眼看自己已过弱冠之年,燕怡堂雍大先生愈发的加重担子,向他传授经济之道。若在往日,尚可推脱与三叔练功一走了之,雍书再过来打个圆场,便可躲了开去,可开学之前,雍澈故技重施,雍三老爷竟然不理不睬,任由雍白呵斥于他。

这也难怪,兰西燕怡堂自二当家雍继礼以下,已在省内旅顺、锦州、安东三处开堂设立分号,俨然已借助奉天老号的声誉打开声面,又将奉天堂包围在自家门口。

这是雍氏燕怡堂当家族长雍继福的意思,雍白已百般推脱了二堂合一的主张,再不好于此事上有所回绝,他现下能做的,就是尽早调教出雍澈这个奉天燕怡堂的三代单传,以期借助其力,立足沈城,再做他图。

奉天燕怡堂已历三代近百载,这百年来积累下的家族传承,足以将雍澈压的窒息。

风不起,虫不歇。这样的仲夏夜,任是清明空灵如雍澈一般的少年,也早觉难耐。

是夜,雍澈在寝室榻上辗转反侧,一宿下来,他似乎睡着过,又似乎没有睡过,因而他分不清一夜所思有多少是自己所想,又有多少是入梦所得。

好容易挨到拂晓,他也不去叫同寝临床的秋丛,独自穿衣洗漱,早早到操场练过功,又集合了大一新生列队,交付予教官军训,这才到饭堂随便吃了早饭再去上课。

许是睡眠不足,许是天气闷热,他丝毫听不进解剖课的教员燕知鹄在讲台上说了什么,他所想的,仍是昨夜未曾思量明白的种种烦恼。

这日已是周五,独他一个午后无课,合计着课业也好,迎新也罢,都无甚紧要之事,便在午饭时辞别郭心阳等人,独自骑车回了家中。

妹妹们尚在学堂上学,料想父亲雍白该在铺里,三叔雍书更是不知去处,家中此时便只母亲吴氏、三婶李氏两个女眷,雍澈左右无事,便换了身白布长衫,要去铺上帮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