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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段缱犹豫片刻,低头把马车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赵静听罢, 沉默半晌, 轻叹一声。

段缱不理解她这声叹气的意思, 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娘?”

赵静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阿兄二十好几的人了, 也该懂点事了,让他想去吧。只是……”她敛了笑容, “娘没有想到, 你竟然一直都在担心着这些事情。”

段缱看着她, 几分疑惑。

赵静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这女儿从小心思通透,什么事都一点就通, 她曾经为此骄傲过, 可不曾想女儿竟通透到了这个份上,甚至连朝堂上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慧极必伤,有时想得太明白,未必是一件好事。

望着爱女娇嫩妍丽的容颜,明亮的眸中带着点点不安,赵静心里就升起一阵疼爱,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轻抚着背道:“缱儿, 有些事你不必想那么深, 因为这些事都是说不准的, 有可能今天是这样,明天就那样了,为这种事情担心,大没有必要。”

段缱眉心微蹙:“可是——”

“没有可是。”赵静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轻拍爱女的背,彷佛回到了十五年前,段缱刚出生那会儿,她抱着襁褓里的女儿来回轻哄,“你呀,只要好好的当你的郡主就行,待嫁闺中,尊荣享受,其它的什么都不要担心,都有娘担着。你是娘的女儿,娘会让你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活着的。”

听见这样一番话,说段缱心中没有触动是假的,可她也着实不赞成此言,要是什么事都压在了母亲身上,那谁来替母亲分忧?而且她也不想当一朵什么都不知道的娇花,只能在旁人的呵护下生长。

但她也知道,这些话承载着母亲的一片慈爱之情,她不能再加深母亲的担忧,遂没有再说些什么,安静地倚靠在赵静怀里,享受着母女间的片刻温情。

临华殿外,东宫宫道。

段逸漫无目的地走着。

腊月里寒风冷冽,刮在脸上生凉无比,旁人都恨不得三步并作一步走,快点到个挡风的地方,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一步步地走着,思绪不断地打着转,回想着马车里的一席对话。

他向来纨绔,东边打酒,西边看戏,被父亲不知道训过多少次,也被母亲不知道责骂过多少回,可他一直都不以为然,觉得他生于高门世家,吃穿不愁,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可,爹娘根本就是瞎操心。直到几个月前,妹妹温言软语的一番话,他才恍然惊醒。

没错,他现在是可以尽情嬉耍胡闹,可一旦爹娘老去,不能再支撑家业,他待如何?段家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个设想太过可怕,他不敢深想下去,却也不敢再抱怨军中辛苦,开始脚踏实地地埋头苦练起来,逐渐变得沉稳有度,母亲喜他脱胎换骨,妹妹赞他大器晚成,甚至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都夸奖了他两句,他以为这就是全部,可直到今日,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依旧愚蠢。

他只是努力了一点,就沾沾自喜,自以为万事无忧,殊不知他依然是最无知的那个,隐藏在段家长公主府风光背后的天大隐患,他竟然从未察觉,还要靠着妹妹的点拨才能窥知一二。

朝堂、局势……这些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就算到了现在,他也依旧煳涂,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这其间的利害关系。

他简直是这天底下最愚蠢没用之徒。

“段公子?”

一声娇软的问候打断了段逸的沉思,他抬起头,就见一名冬衣女子正对着自己颔首见礼,容貌姣好,有几分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不禁皱眉:“你是……?”

女子落落大方地一笑:“段公子不记得了?小女子赵萱,家父淮阳郡王,受封宜华县主,曾经在行宫与段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段逸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对自己有意、要送自己香囊的宜华县主赵萱。

登时,他就起了几分退意。

对他示好的女子不少,可像赵萱这样正儿八经、合乎他门第家世的,这还是头一遭,他对此深感棘手,旁的女子可以随意打发,这位宜华县主就不行了,不说她和段缱交好,看在妹妹的面上,他也不能冷落了她,就说这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让娘知道了,娘非逼着自己娶她不可,那可不行。

所以在意识到对面之人是谁后,段逸第一个反应就是避走躲开,但想起她与段缱的交情,以及她宜华县主的身份,还是生生立定了,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原来是宜华县主,方才我一时眼拙,没认出县主,还请县主见谅。见过县主。”

赵萱抿嘴一笑:“我与公子相见是在几个月前,公子不记得了也正常。”又道,“今日寒风凛冽,段公子为何一人行走在外,面色沉重,可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段逸打着哈哈一笑:“没什么,天冷,被风吹的。”

赵萱笑容一顿,面上显出几分失落,黯然垂首道:“宜华知道,公子对宜华并无他意,所以

从不敢抱有痴心妄想,还请公子放心,宜华不会对公子胡搅蛮缠,也无意刺探公子心事,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公子若有不便,不答便是。”

她这一说,倒让段逸有些不好接话起来,只能呃了一声,讪讪赔着笑道:“县主言重了,段某从无此意。”

赵萱抬眼看向他:“容宜华斗胆问一声,公子可是在为郡主的亲事烦恼?”

段逸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赵萱掩唇一笑:“宜华与郡主闲谈时,曾听郡主提过一两句。公子护妹心切,郡主心中感动,可也深感苦恼,觉得夹在公子与世子之间实难两全,思虑良多。”

其实段缱从未说过这些,可她自有消息来源,知道段逸与霍景安不和,更擅长察言观色,刚才的话只是一句试探,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当即就顺着说了下来。

段逸不疑有他,还真以为是段缱抱怨的,不禁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也觉得很对,他和霍景安起冲突,最后难做的还是夹在中间的段缱,他在这里给霍景安脸色看,转头妹妹就不知道要赔多少笑脸,一时间大为懊恼,后悔不已。

赵萱偷眼瞧去,见他面露懊悔,猜出他此刻心思,故意宽慰道:“郡主不过抱怨两声,并没有往心里去,公子不必太过懊恼。只是……”她略微一顿,做出一幅斟酌的模样来,“这一门亲事,郡主的确为此牺牲良多。”

段逸急忙道:“此话怎讲?”

赵萱细声道:“段公子难道不知,殿下大力促成这门亲事,为的就是牵制诸王,平衡前朝势力?就算没有晋南王世子,也会有别的亲王世子来与郡主定下这门亲事。殿下要的,是段家与诸王的联姻。”

段逸心头一跳。

临华殿。

母女两人又说了一番闲话,段缱就在殿里等着段逸归来,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直到快要开宴,也没见他的身影,不禁有些着急起来,询问赵静是否派几个宫人出去找找。

赵静对此倒是气定神闲:“你阿兄那个脑子,复杂点的事想上一天一夜也未必想得通,让他去想吧,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段缱也只能随他去,眼见酉时将至,便回碧玉阁换了一身衣裳,陪着赵静一道前往了未央宫。

身为皇长公主,赵静素来持重而行,去得比旁人要稍晚些,等到未央宫时,宗亲大臣已经就座,她也恰到好处地在殿外遇上了赵瀚的仪仗。

姑侄两个看似亲切地寒暄了两句,就并肩往殿中走去,段缱落后半步,跟随在赵静身边,趁着百官跪拜时偷偷扫了一眼,见段逸也在其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这阿兄还记得今晚的除夕宴,没有彻底神游天外。

除夕宴一年一度,其隆重盛大的程度自然非寻常宫宴可比,殿里被炭火烧得温暖如春,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冷意,美酒佳肴和轻歌曼舞也是应有尽有,甚至连赵瀚都收了阴沉的神色,罕见地与众臣说笑起来,君臣一派和乐。

酒过三巡,外头就放起了烟花,绚烂的花朵在夜空中朵朵盛开,照得殿里亮如白昼,直到宴散才渐渐冷寂。

宴至末尾,赵瀚起身,说了一通除旧迎新之词,就浩浩荡荡地带着一批人离开了未央宫,赵静端坐于上首,也笑着敬酒祝贺了两声,众人都回敬了,这才陆续起身离开。

段缱本想跟着赵静一块离开,但见段泽明起身行至母亲身旁,就知趣地收回了脚,转身去寻段逸。

“阿兄。”段逸的身影并不难找,她只环顾了半圈就找到了他,笑着迎上前道,“阿兄在外面独自待了大半个时辰,可想通了什么没有?”

看见她,段逸有些激动,兴奋笑道:“小妹,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和你说!”

段缱见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心下就是一宽,看来她这个阿兄并没有钻牛角尖。

她笑道:“阿兄想和我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