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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章 残暴的王后(36)

是啊——宽恕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我就可以抛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努力地去打造一个快乐的家庭,然后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快快乐乐地,毫无知觉地生活下去。可是,用这种粉饰太平,用这种快乐来麻痹我自己,真的有意义吗?——真的有意义吗?!她拿起了另一个玻璃杯,走下了床。艾瑞克一惊,下一秒,那杯子就把他砸的头破血流。“——你给我滚!全部人都给我滚!你回去告诉她,我不需要原谅她!就算是死,我也要因为这份仇恨而死!固然,我会愤愤不平,我会疾世愤俗,但是!但是!我有勇气选择不原谅!我不是那种缩头乌龟!因为现实太残酷而不敢正视的缩头乌龟!你们给我等着……等着我来跟你们清算总账!你们全部都给我等着!!!”那个失去了亲人的女孩哭叫着,嚎啕着,贯彻着自己不屈的意志。

夜色已暗。所有的物种也归入了那种深不见底的混沌之中。只有少部分的动物,还继续潜行在这黑夜里,等待着猎杀的机会。周围皆是一片无言的死寂。希尔维娅没有抽烟,只是不断地把口袋里装着的香烟点着,放在烟灰缸上,看着被烧出的灰烬,一点,一点一点的,滴落在乌黑的烟灰缸里。艾瑞克捂着流血的额头,拉开车厢的门,马上被那浓郁的烟草味呛得鼻涕眼泪齐下,看上去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咳咳……咳咳……长姐!你也稍微注意一下自己周围的空气啊?!不抽烟就不要点那么多烟!你闻闻,整个车厢都是你的烟味!也不开窗透透气!你让我这个不经常抽烟的怎么坐……真是的——”艾瑞克坐了上来,刷拉一下把车厢的车窗打开,车夫给了马一鞭子,车厢开始慢慢地向前移动,然而那浓郁的烟草味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还是萦绕在整个车厢里,挥之不去。

“……别吵。”希尔维娅还是用手拿着手上的香烟,左手撑着自己的脸,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窗外的风景。蔓延的野草布满了窗外广袤的荒原,零星的灌木丛分布在这片土地上。远处的地平线上布满了乌云,几乎掩盖掉了快要下山的太阳临终之时发出的全部光芒。看起来萧索而又凄凉。“——克劳斯特死了。”“嗯,我知道。”希尔维娅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艾瑞克。“——克劳斯特死了。”“嗯,我知道。”希尔维娅继续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艾瑞克。“我!说!长姐——克劳斯特死了,是因为你才会死掉的!”希尔维娅捻灭了烟头,盯着窗外风景的视线也移了回来,回到了对面坐着的艾瑞克的身上。“那又怎么样呢?你想要质问我些什么呢?杀了就杀了,对于我来说,杀死一个好人,和杀死一个坏人……杀死一个孩子,和杀死一个老人……杀死一个英

雄,和杀死一个废物……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杀死这些人的时候,我的感情都是一模一样的。你是想问我,愧疚这两个字怎么写吗?——抱歉,我真的不会写。”艾瑞克叹了口气,与其颇为无奈。“——你还是老样子啊,长姐。我知道,虽然你一旦要下定决心去杀谁,什么道德,良心,愧疚,法律,在你面前,都是形同虚设。但是,我更知道——你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去杀人,更不会因为没有原因,这个原因,去随便动用自己的力量。能跟我说说吗?这次为什么要杀掉那个老人?你知道的,这次的凶杀对你没有明显的好处。我并不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什么很明显的政治意味。相反,和你本身很像,散漫,不堪,无来由的焦躁,无来由的痛苦。”

希尔维娅用嘴在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这次她没有把这根烟拿在手上,而是叼在了嘴里。火柴被划亮了,照亮了希尔维娅的脸。此时此刻,她的脸竟然安静的可怕,即使是脸上依旧沾着这次的凶杀带来的血迹,她也没有丝毫的动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感。“……英雄迟暮。”希尔维娅缓缓地向上方喷出一口烟雾。“我只是出于对那个老人家的怜悯和尊重,如此而已。至于阴谋,政治,一时兴起,这些东西,并不参与其中。……在维尔士的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整个人都被现实彻底废掉了。克劳斯特和我那个时候很像,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已经死掉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目标,全都成为了别人阴谋的垫脚石。那种痛苦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但是,我却能感觉到。那种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看着这个世界把你抛弃,看着曾经的敌人利用你的理想去搅动阴谋,看着昔日的同伴对你恨之入骨的眼神——活着又剩下了什么呢?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克劳斯特已经不年轻了,他再也不能像我这样,重新依靠意志再站起来了,他的孙女一昧地帮他延续生命,这件事情看起来是很让人感动,可是,除了安慰到他的孙女,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信念的生命只是一具躯壳而已。毫无意义。”

艾瑞克反复地咀嚼着“毫无意义”这四个字,复又抬头,“难道你就不能顾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吗?长姐,你不能总帮别人做决定,而且还总觉得自己的决定就一定比别人的要好。别人在责怪你的时候,你就摆出那副嘴脸——我这是为你好。就像是很多事情,你都没有亲身经历过,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呢?真是狂妄至极的行为。”“——是,我是很狂妄,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承认我。世人的歌颂,谩骂对我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关心的只是,如何遵循自己的心意度过人生中的每时每刻。艾瑞

克,你把这件事情简单的理解为,我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杀了一个人,就可以了。另外,收起你那带着怜悯意味的探求眼神吧……真让人作呕。”希尔维娅干脆利落地把剩下的烟蒂扔进了烟灰缸里。“太阳将照常升起,江河流转,日复一日向大海奔流而去,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所有的路,必将伴随着无法弥补的缺憾和悔恨,然而,也会收获与众不同的喜悦和成功。——克劳斯特已经死了。但他的路,依旧有人会继续走下去。光凭我一个人,是杀不死这条道路,也杀不死这条道路上陆陆续续而来的人的。顺着这条道路而来的人,也必将将我送上不归路。艾瑞克,那你不觉得,这是件非常美丽的事情吗?我啊,终究会和我手下的所有亡魂一般,走上相同的道路。并且,我在开枪的那一刻,就早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惨烈的结局。”对,没错,早就预见到了,那种结局,也有了相应的心理准备。杀人者,人恒杀之。……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与其说自己喜欢杀人的感觉,倒不如说,自己悄悄地渴望着,能被其他人杀死——被其他人毫不留情的杀死,然后带着一身的恶臭,走进自己的坟墓,怀抱着那个已经腐烂发阿臭,变质了的理想,作为自己的陪葬。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了的话,自己一定要露出平生最灿烂的笑容,来庆祝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唯一的一次,带着死亡结局的快乐。但是,在生前,自己还是只能独自一人痛苦着。忍受着腐臭的理想和生锈的信念,像个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走着,跳着,跑着。

——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在现在的希尔维娅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悲伤,也没有解答的问题。因为她无论从哪个角度回答,都会不由自主地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并不想活着,也没有理由活着。活着,只是意味着要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罢了。追随自己的同伴对自己的期望,年少时从师长那里继承而来的理想,还有……害怕。害怕所爱之人看见自己离去后崩溃而绝望的神情。纯粹的,想要活着的动力,早已经被埋没在了那段无知甜美的年少时光。无解,也无办法可解。

回到使馆后,希尔维娅并没有马上上床。她把唱针搭在了光盘之上,听着从喇叭里缓缓地流泻/出来的音乐。悠扬,伤感,而又莫明奇妙地像一个谜语,像千千万万条丝线系在了一起。如同促使她存活至今的力量一样,无解,也无没有办法解。 ——为什么希尔维娅没有去死呢?只有这首不知名的乐曲飘扬在寂静的房间里。“如今我才明白,你想对我说些什么……你为你自己的清醒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你多么努力想让他们得到解脱……但人们永远拒绝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