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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嫌弃

那是小学二年级寒假前的一次期末考试,周营公社教育组领导为使考试更加公平公正、成绩更加真实,决定让大孙庄和后韩两个学校的同级同学对半交换场地考试。

当时,我有幸留在了本校本教室,有幸可以在土胚搭成、表面由我从村西水泥厂偷来水泥抹光的土台子上,偷看为防患于未然用细砂纸磨细的铅笔写上的小抄了。

尽管明知距开始考试只有不大一会儿,可胸有成竹的我却还在三间黄土为墙、麦穰为顶、宽五六米的教室西头的拥有百年树龄的古槐树下,跟笨得像猪、黑得像猪、皮肉粗糙像猪、不知道学习就知道偷吃的大同弹溜溜子(玻璃球)。

他学习从不认真刻苦,可在弹溜溜子上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冷。他弹的时候,每次都像偷**,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以致黑棉布面的棉袄棉裤除了飘出朵朵灰色棉絮的破洞外,其余均被鼻涕菜汤眼泪泥土抹得坚硬油亮似打铁匠的围裙。

这时,大同因时间紧张急功近利在只能防守不能进攻的情况下,竟然用他的青白色溜溜子隔着一步远距离,对着我的内饰漂亮三色花瓣的溜溜子弹过来……

不出所料,一脸倒霉相的他没弹着我的溜溜子。不仅如此,还在距我溜溜子前方不到半拃的地方稳稳地停住了——大同出现了严重的失误。

看此情形,我兴奋地双手拍腚、放肆地“哈哈”大声坏笑,斜睨着大同一副被麻绳捆紧四蹄、架上菜桌看着杀猪刀即将捅下去时哭丧惊惧的脸,我毫不客气、毫无怜惜、全力以赴……“噗通”一声,毫不犹豫双膝跪下、双肘拄在布满尘土树叶纸片的地上,用红肿皴裂灰黑的小手在越过大同溜溜子的地方划了一个粗粗的圆弧,在拇指食指间捏住的溜溜子上吐了一口雪白粘稠腥臭的唾沫——对于这次难得的打击机会,我准备用近距离杀伤力最大的“捏技”,替代常规的以勾起的食指为托、拇指曲起发力弹向目标的常规手法……

我捏着还滴着唾沫的溜溜子,隔着半指宽的距离对准了大同受气挨打、可怜兮兮的溜溜子,然后集全身之力于拇指和食指之间……

溜溜子在巨大的捏力下、在唾沫的润滑下、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破坏力,像半自动步枪射出的金黄色子弹一样,准确击在大同的溜溜子正中——这么近的距离不中才怪!

只听“啪嚓”一声脆响过后,透明闪亮的玻璃碎渣在我眼前顿时四散飞溅……我惊喜地看到,大同昨天才从家住牛山大队的孙老头货郎挑子上,精挑细选后,花二分钱买的晶亮圆滑的溜溜子,已被我残酷地击去了三分之一,成了不能再玩的废子!我的也新增了一处有黄豆大小的雪花状伤痕——杀敌一万自损八百。

考试了——吊在办公室门口那截生产于一九二零年(轨腰有一行凸起的数字)、表面布满麻点红锈、有半米多长的轻型钢轨,在小铁锤的高频敲击下,连续振发出“嘡啷”、“嘡啷”的沉闷响声……

我赶紧爬起来,拾起溜溜子,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就冲向教室那扇油漆已斑驳干净分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单扇立轴木板门。

回头喊大同时,看到他正犹豫着把大半个溜溜子拾进了褂包——这个小财迷,真会过日子,省钱是想娶媳妇用吗?

从明亮的阳光下,一下子冲进只有一扇簸箕大窗户的教室,巨大的光线反差,让我一时很难适应教室里的黑暗,但时间不等人……好在是自己的地盘,还是轻车熟路地挤过一个应是女生的后背,准确地坐在我从家里拿来的扎实沉重的紫红色枣木小椅子上!

这时,我刚刚擦过后背的右侧女生,捏着鼻子连带着捂住半张嘴,从我面前探过大半个身体,对紧挨着坐在我左边的一个女生厌恶地说:“他真臭!”

另一个女生回道:“俺也闻到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斜了我一眼。

这明明是在说我身上臭,太恶劣了,哪有这样说人坏话的,太气人了!

我羞愤难平——我一个可以吃到白面单饼、喝大米汤的“非农业”,竟被她们说臭,我臭吗?我的原来大红格子现已紫黑的棉袄、拾俺哥二水只有膝盖处磨破暴露两朵灰黑棉花的青布棉裤……就连淡青色棉布倒褂,自穿在身上好像也没洗过!

难道说正穿在身上的棉袄棉裤还需要拆洗吗?至于洗澡,这还没过年呢!没到年根,周营的澡堂不开,也无处可洗呀!

我真的臭吗?我有点不太自信地偷偷歪头嗅了嗅胳肢窝,的确有点酸臭,并伴有让自己脸红的腥臊味,可男同学男玩伴哪个身上不臊呀!没有内衣内裤秋衣秋裤,臭汗尿滴直接蹭在硬板冰凉如冷却的煎饼鏊子的棉袄棉裤里子上,不臊臭才怪!

想起在玩鞍马游戏时,每当轮到我弯下身体、双手扶膝当“马”时,一个个男孩按住我背部叉着腿敞开裤裆从我身上跨过时,我从未怕累怕磕怕压,可就怕阵阵熏得我几近窒息的臊臭味,特别是比我小一岁的二雷,不只臊,屙屎后肯定没擦腚眼……

我真的有那么臭吗?有那么不能忍受吗?也太不给我这个吃供应粮的“非农业”点面子了!

我愤恨的内心像被淡蓝色酒精火焰燎烤一样,可直到眼看着这两个小脸粉白、浑身喷香、穿着红格子棉袄棉裤、扎涮涮把辫、只是一个是红围脖一个围绿围脖的女生,考完试手牵手相偎着消失在大孙庄方向,也没敢骂一声,只是双眼如铅笔刀在其后背狠狠剜了几眼!

就是她俩,绝对没错!四年没见,长高了丰满了发型变了更白了更美了,我就不认识了!谁让你俩总在一起、衣服干净又漂亮人也白净俊俏,何况我是一个“记仇”能力较强的“不太傻”的“教师子女”、“非农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