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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贼

多年以后,俺大有一次饭后闲聊:“大贼”真贼,他的一块瑞士浪琴牌手表就埋在其中一个花盆里……说完,长叹一声,说多亏是埋在花盆里,不然这么好的东西就糟蹋了!

这时,我终于问出鲠在喉里许久的疑问:“他一个家境富裕的“地主”,为什么叫“大贼”呢?”

俺大一笑:“他这个“大贼”,绝不是徒有虚名,他的确曾干过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偷窃行为——那时,他大约十五六岁,有一次随他大他娘到一百多里外的徐州他姑父家走亲戚。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抵应是他姑父把金条拿出来谝了——这在自家人面前倒也无可厚非,可另他绝没想到的他的无心之举,竟招来妻侄的非分之想……”

当少年韩广佩洞悉了他姑父存放金条的地方后,于是,瞒着他大他娘趁姑父一家人不备,从孙中山先生标准像遮掩的墙窟窿里,掏出了那根他姑父随北伐军干营长好几年,才积蓄下来的、重约三两的黄灿灿的金条,妥妥地藏于上衣内兜(还有一种说法:藏于布鞋的鞋帮内侧,本人认为不太现实——鞋内——一粒砂石尚且使行走不便、痛苦不堪,何况是一根沉甸甸的金条)后,就立即不辞而别向高架子方向疾走、慢跑……

可另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那个年代,这根金条就是在徐州这样的大城市里也能置办一座像样的四合院……这还了得,一瓢结着冰碴的冷水猛浇向滚烫炙热冒着青烟几近燃烧的油锅里。“大贼”的大和娘及姑父、姑娘一合计,除了不见人影的他,别无他人!

他姑父亲自骑快马沿小路狂追,果不出所料,傍晚时分,在山东江苏两省交界处以盛产铁矿石闻名的利国镇,看到了像泥人一样的韩广佩……行伍出身的他姑父二话不说,一马鞭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

上好头层黄牛皮马鞭柔中带钢,像一把锋利的刀深深砍进皮肉里,顿时他感到背上的肉斜向一分为二——剧烈刺痛的同时,随即一股强劲的推力将他惯倒在被炎炎烈日暴晒了一天而变得滚烫的紫红色尘土里——

听完这个故事,内心深为救命恩人韩广佩鸣不平,什么偷不偷、贼不贼的,在那个年代就是整个周营,有几人识得黄金白银、几人真正估得准它的价值,虽说他是出身“地主家庭”,但毕竟是未经世面的半大孩子……他可能只是认为这个黄灿灿亮晶晶沉甸甸的条状金属物挺好玩,是个值得拥有的稀罕物,想拿回到俺们这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山村,向伙伴们显摆显摆罢了。

我相信他绝没有将他姑父的巨额财富据为己有的阴暗妄想……当然,绝不是因他将我从狭窄牢固湿滑的奈何桥上拽回来,我才如此评说!

日久见人心,我想在十里八乡的社员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医术高明、为人正直、豁然大度的全职赤脚医生……由此,村人只所以背后称其为“大贼”,除个别人妒恨外,大多数人也只是随着叫。一个“外号”而已,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比称呼大名多些戏闹亲切的成分而已!

俺大还向我说起一件他亲眼看到的事情:一天中午,他跟韩广佩正蹲在花池边下象棋。

一对母女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年轻的大约二十多岁,脸色干黄眼窝深陷皮包骨头,手扶左腹深弯着腰……听她娘说:她们家在徐州的利国。半年前,女儿突然哭喊肚子疼,她赶紧用平车拉到公社医院检查——拍片子、做B超也没查出病因,只好开些止痛消炎的药吃着……药没少吃,可腹痛一真没见轻,人也瘦得变了形,原来她可水灵了,可现在你看……虽然,俺们远在利国,可早就听说韩先生的中医世家高名,请一定要救救俺们一家!

韩广佩表情淡然地听完当母亲的叙说,用脸盆里的清水净手后,将左手掌隔单衣紧贴在女孩腹痛的部位,用右手食指轻叩左手背……敲了十几下后,似洞察了一切。

从人造革手术包里抽出一把手术刀,点燃酒精灯,将刀片放在淡蓝的火苗上翻转烧至通红后,放置在一个“U”形蓝边雪白搪瓷托盘里,等待冷却至常温……接着又从包里抽出一把不锈钢镊子,从药棉卷上撕下一大团药棉浸入广口酒精瓶内……待将侧躺在床上的女青年的上衣左侧掀开,用大团的酒精棉,先中间再周围画了十几个圈。然后,笑眯眯地问道:“孩子,怕不怕?”

女青年一脸悲戚、咬牙回答:“只要以后能好、能不再痛,死都不怕!”

女青年的娘顿时泪流满面,猛攥紧她的双手……

麻药起作用后,韩广佩轻轻拿起托盘中的手术刀剌进女青年的左腹,直至锋利的刀片完全没入,然后快速回抽,随之一股红白粘稠酸臭的脓血喷涌而出,接了足足半痰盂!然后,他用拔掉针头的粗长玻璃针管,从刀口处向腹腔内冲洗了十几支庆大霉素。

此后,这个女青年很快病好如初,并在利国镇供销社当上了最吃香的专营化肥农药种子的营业员,并嫁给了镇派出所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正式公安——由于他本着“穷人看病,富人付钱”的原则,因而对折腾尽家底的母女分文未取,所以这个女青年不单诚心跪拜、认其为干爹,还在其家境宽裕后,常常重礼相送。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医术高明、性情耿直的他一直传闻不断——我自小听得次数最多、流传最久的版本是:他时常以把脉为名,摸年青漂亮女人胸乳……对此,社员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你不信——当他看到来就诊的女人颇有几分姿色后,把脉的食指和中指,就会在微微颤动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顺顺延胳膊慢慢上移,直至游走到胸乳部位——当然,事实、时间已经证明这都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特别是在一九九四年深秋,他因病去逝后,所有的传闻更是均付笑谈中——

不过,对于他逢周营集必赶,赶集时早上必喝一碗香甜细白米粥,再泡两根金黄色、油汪汪大油条,中午必喝一碗供销社饭店的负责人杨延金亲自煮的、外加两副羊脑的秘制羊肉汤……应该是真的!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当大多数村民还在为缺少营养,大吃肥肉时,他就因营养过剩、血脂太高而中风偏瘫失语,当时还不到六十岁。此后,只能由自枣庄师专毕业的二儿韩建龙开方、他点头再抓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