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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韩哲大婚的这天,我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便从柜子里拿出那套西装。

这西装还是从对面的那家按摩店里借来的,是向一个皮条客借的,那是一套挺花哨艳丽的西装,一眼看过去就很特别和醒目,我有些担心在韩哲的婚礼上会被人误认为是那个皮条客,可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也管不了那些了,再说也没谁规定皮条客就不能参加婚礼吧。

其实很早之前韩哲就向我打好了招呼,让我赶紧去定做或买一套西服,到时兄弟们都衣着光鲜,可别把集体的形象给糟贱了,可我却拖泥带水地给忘了,这也不能全怨我,这么多日子就我一人在店里忙活着,哪里还有时间去做西服。到了五一节前的晚上,接到韩哲那小子的电话,这才想起那西服的事,于是慌里慌张地跑去对面借了一套来。

我看着印着许多花纹的西服,犹豫不决起来,要是穿这个去的话,还不把新郎的回头率给抢了,干脆把这衣服放到地上踩几脚得了,让它显得又脏又旧,但那样的话,拉皮条的准得用耗子药毒死我,唉,看来被人取笑是在所难免的了。

天气可真够热的,我上了车,看见车上的人都盯着我,除了我也没别人穿西服了,而且还穿得像只花蝴蝶,我只盼着汽车能早点到站,或者某个一丝不挂的家伙上车,把周围的视线给吸引过去。

这是颇有名气的一家大众化消费标准的酒店,以薄利多销的经营方式赚了不少的钱,据说已经将分店开到外省去了,而且在我们这群收入属中下阶层的人中,口碑极好,这是自然的,因为便宜,我花极少的钱便能享受到别的星级酒店要花几倍的价钱的菜肴,当然,这里就是吵了些,因为总是爆满。

这酒店总共有三层,大门外摆放的写着贺词以及新人名字的牌子有六七块,也就是说这里同时举办六七对新人的婚礼,我不得不眯着眼睛从中找寻着韩哲的名字。正当我找得眼花缭乱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二话不说拉着我的胳膊往里面走,我一看,原来是李持恒,他一边埋怨我来晚了,一边拉着我往三楼走去。

韩哲和那野蛮新娘正招呼大家,此时已经开始上菜了,李持恒把我带到一张桌子坐下,这桌都是老同学,陈浩平端起一杯酒向我举了过来。“何勇可是大忙人了,自从和韩哲合伙开了个店,便躲在市里不回来了,恐怕早就将兄弟们给忘了吧,你可得自罚三杯。”

大伙来了劲,起着哄,既然有人发了话,这酒就得喝开来,于是我也豪迈了起来:“对对对,该罚该罚。”

连喝三杯后,我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立马就被这场面给震撼住了。

“这韩哲的亲朋好友众多呀,真可以用壮观来形容了,估计得有四十多桌吧,市长的儿子结婚也不过如此呀。”

李持恒一把将我给拉到了椅子上,小声跟我说:“你眼睛有问题还是怎么着,这里只有中间那么十来桌是我们的,其他都是别人呢,像那边,那是一个做寿的,还有西边,也是一对结婚的新人,只不过新娘新郎还没来,可别再乱说话了啊,喝你的酒吧。”

我赶紧寻着他指的地方望去,果然那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大大的“寿”字,再看下面的那桌子人,有个老头在那笑得合不拢嘴,不一会,另一对新人也走了上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不免得揩了一把额上的汗,说:“也好也好,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大伙都是中国人,是中国人就是一家人,一起乐也是应该的。”

“唉!你这话就说对了。”丁杰发话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嘛,而且这样做既热闹,又省钱,可谓发扬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嘛,我和雪梅决定了,今年之内也完婚,到时也效仿韩哲,决不搞铺张浪费。”

大伙听到丁杰说快结婚了,一个个拍着巴掌叫好,当然,之后便是一杯杯的酒伸向了他和旁边的沈雪梅。

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我突然想起周巍,听说那小子可是伴郎,怎么迟迟没有看见他呢,于是便问旁边的李持恒,李持恒双手一摊,也称没见到他,他又问在桌的其他人,大家都讲没有见到他。

酒席已经开始了,马上就是新娘和新郎来敬酒,而他们身后却少了伴郎,我看见韩哲正急得满头是汗,一会儿进一会儿出,他的小柔一直怒目瞪着他,我知道,晚上韩哲又少不了一顿“刑罚”了。

“周巍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我来到韩哲身旁,拍了拍他的肩。

“鬼晓得,都这节骨眼了,这王八蛋却跟我玩起了人间蒸发,现在手机也关了。”韩哲突然注意到我身上的西装,“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昨天该不会是又喝酒了吧,还有,你这西装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弄套好的吗,怎么这个样子,你心理变态还是怎么的,你当你是十五六岁的后生仔啊?”

“切,老土,这叫潮流,懂不?”我撂下一句话,赶紧转身离开,省得惹他骂,这小子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了,还不忘记一副家长的姿态。

当我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啃着螃蟹的时候,便听见外面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喧闹了起来,韩哲赶紧往外面跑去,不一会就听见了周巍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可大了,我不知道这小子还有这等好嗓门,可他说的一句话使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重复着一句话:“何勇真没来,我还能骗你吗,何勇真没来……”

他为什么要说我呢,还说我没在这里,实际上我就坐在这里啃着螃蟹,如果要说能让他咆哮着如传达暗号一样喊那句话只有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想到这我赶紧像条泥鳅一样滑到桌子底下去了,紧接着便传来刘思梦那杀猪一般的声音。

“让何勇那王八蛋滚出来,他不可能不会来的!”

“他真没来,我还能骗你不成,今天是我的婚礼,请你不要捣乱好吧。”这是韩哲的声音。

“你别拦她了,让她看一下吧,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何勇,让她死了心也好。”这是周巍的声音,显然他看见我躲了起来,才敢说这句话的。

一阵沉默之后,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下楼去了,周巍叫着她的名字也追了下去,我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滴着汗水,这里面简直像一个蒸笼,再多呆一会儿我肯定会像那螃蟹一样被蒸熟的。

李持恒用手碰了碰我说她走了,于是我便爬了出来,好在这时酒席上的人已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去了。

“造孽了不是,有必要这样做么?多难看啊!”李持恒小声嘟哝着。

我一时没有了食欲,一口气喝光了酒杯里的酒,“没办法,人家还是学生,我不能毁了她吧。”

“瞧你这话,好像你立地成佛了似的,其实你不跟她在一起她也照样在外面和一些男人疯。”

我木讷地看着李持恒。

“那我管不着,她要怎么和别人疯,那是她的事。”

闹完洞房后,已经到了凌晨,大伙慢慢地散了,我和周巍一同往一个车站走去,周巍摸着通红的下巴,刚才由于闹洞房闹得太过火了,他被韩哲的野蛮女人给搧了一巴掌。

“这娘们,恨不得把我这下巴给搧下来。”

“这也怪你,想出那么些个下流的游戏来,这就叫自作自受吧。”我脱下身上的西装,用力地挤着上面的香槟,正思考着如何向那拉皮条的交差。

车站里只有我们俩,周巍叹了一口气在地上坐了下来,不停地搓着自己的两条腿,我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瓶可乐,递了一瓶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很累吧,我还好点,毕竟这结实的身体已经在工作中练了出来。”

“唉,我的身体是不行了,稍微劳累过度就腰膝酸软,医生说我肾亏得厉害,对了,你那店的生意怎么样?”

“也就那样,既发不了财,也饿不死,没准哪天就轰然倒下了,你不知道那儿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了。”

“今天的事可真是对不住啊,我没料到她会跟着我来,在门外也没拦住。”周巍拿出香烟,给我点上一支。

“没什么。”我扭头看汽车来的一方,试图令他停止这话题。

“这也实在没办法,她死活都要找你,你没看见那场面,好像就是有千军万马拦着,她也得冲过去找你。”

“她现在还好吧。”既然不能逃避,那就面对。

“还好,自从你偷偷地跑去开店了,她就跟着我。”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突然感到心头一颤,但依旧装得若无其事,“你小子不是说过一般的女孩只尝一次的么,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改变了风格,也许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觉得她挺有味道的,让我尝一次,想一次。”

“她很有味道?我怎么不觉得。”我放声大笑了起来,“你可别弄错啊,我可是觉得她呆板得像块石头,身材又不正点,离开眼镜就像个瞎子,睡觉还打呼噜,又任性,不懂事,我看你还是换个好点的吧。”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根本没正眼瞧过她,也不知道是邪了门还是怎么地,现在还真不舍得她了。”

我想不到话说。

汽车来了,我赶紧站起来,扔掉香烟,然后一口气钻上了车,车窗外的周巍,目光呆滞,机械性地冲着我摆了摆手,我却十分不愿意看见他的那副嘴脸,只盼着司机能尽早将车启动。

车子最终还是启动了,从天窗进来的风直接往身上吹来,我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把头伸出了车窗,小时候坐车就有这习惯,总喜欢把头伸到车窗外去,任凭乘务员和老娘如何以危险来教训我,我都会乘他们不注意将头伸出去。天上繁星璀璨,像一团黑乎乎的泥巴嵌上了一粒粒的珍珠。

六月的雨,要么就不下,要么就下起来没完没了,店里的生意也随着这雨暗淡了不少,这会儿雨总算是停了,雨后的空气不停地往店里灌来,附近的人家开始烧水做饭了,这使我想起了王维的《山居秋瞑》,但这里没有松间之月;没有石上流动的清泉;没有归来的浣女;没有莲上的渔舟;更没有流连忘返的王孙。有的只是我的无限惆怅罢了!

“嘿,我说你发什么愣呢,电话来了,生意上门了。”坐在老板桌上的韩哲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惆怅。

“这天上的乌云像凑热闹一样,都以一处为核心围了过去,马上就得下大雨了,这不让我成落汤鸡么?”我给他指了指天上。

“别指了,我又没瞎,你少讲这么多,就是天上掉子弹,你也得去,你小子就忘了上次那么大的雨你都硬要我去,和这相比便如同拿改革开放前的生活水平与现在的生活水平相比啊。”

我抱起一桶水往外走,同时扔下了一句:“这结了婚的男人就爱计较。”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依然还是那个样子,而且那些云已经积得相当多了,感觉是在以倍的速度膨胀着,看来一场强降雨是少不了的。

这是一家相当大的酒店,装饰得富丽堂皇,大厅里只有稀散的几桌人在用餐,我估计他们都是些达官贵人,因为外面停的车子中属那辆迈腾档次最低。

服务员领着我往饮水机走去,我用一只肩膀扛着水桶,穿过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一张张桌子,来到饮水机旁,将水给他们装上了,肚子却咕咕响了起来,而且声音还不小,像这酒店里跳进来了一只青蛙一样。

年轻的服务员不好意思地捂嘴笑了,我也笑了。当我经过前台准备出门的时候,我看见一位男子正拿着一份报纸看,他戴了副眼镜,身材魁梧,虎头虎脑的,我突然觉得他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我就那么一边走一边望着他,在快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像是思考什么似的口中念念有词,我便看清了他的整个容貌,这令我惊得差点把手中的桶掉地上,这张脸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了,因为这张脸陪伴我度过了大半个童年,我不可抑制内心的兴奋,对着他大喊了一声:

“韧石!”

我们俩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又是跳又是叫,最后服务员走了过来,她告诉我们有一桌吃饭的客人请这边安静一点,我们才停了下来。

多年不见了,我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韧石说,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韧石大概也和我一样,看着我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西服挺贵的,可惜被我给弄皱了。”我总算挤出了这么一句不像样的话来。

“你小子还跟我说这种话!”他给了我一拳,“其实回来一个礼拜了,也去你家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叔叔阿姨也不在家。”

“他们搬到单位里住去了,我也住到市里来了,所以家里总是没人的,你在这干吗呢?”

“我和公司的领导来这出差。”

“感情那外面的车其中必定有你们的,我开始进来的时候还在想呢,不知何年何月能开那车。”

韧石笑了笑。

“还不过去?可别让领导们等太久了。”

“其实我在这等晓妍,我领她来上厕所,估计马上就要出来吧。”他说完朝厕所张望。

“晓妍也来了?”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对她的思念如同海绵吸水一般,越吸越多,就连有时做梦都能梦见她,可今天真要见面了,却又觉得自己没那份勇气,手心里直冒汗,就是以前上台表演都没这么紧张过。

“哦,我忘了跟你说了,我现在和晓妍在一个公司上班,好在我们读大学时学的专业是相同的。”韧石微微一笑,于是我又久违了他的这笑,小时我们俩总喜欢竞争,什么东西都竞争,在他赢了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出现这熟悉的笑。

“噢,对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任谁也一眼就能瞧出我在干吗!”我扬了扬手中的水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韧石又抬手看了看表,晓妍依旧没有出来,那边酒桌上喝酒的人便急了:“小李,怎么还不过来?老婆上个厕所而已嘛,没必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伙人大笑了起来。

韧石一听,挠着脑袋脸红了起来,苦笑着对我说:“你…你可别听他们的,他们是在开玩笑呢。”

我也一时无语,唯有以苦笑的面容回应着他。

“唉,我看我先过去得了,哦对了,到时晓妍出来,你可得过来,这么久没见了,我们得好好喝喝。”

我点了点头,他便跑开了。

为了平静不安的内心,我拿过了放在桌子上韧石看过的报纸,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其实那一刻我的文字理解能力已经完全丧失了,与其说我在看报纸,不如说我拿着报纸在时刻盯着厕所的动静,报纸被我拿着一直抖动着,不管我用什么方法都没能使自己静下来,好像以倒计时的方式预示着将有可怕的怪物从厕所出现。

晓妍出来了,我慌忙扔掉报纸,带着自认为很自然的笑容迎了上去,其实这是挺冒险的,我凭着从厕所出来了一个女人就断定她是晓妍,很可能会吓到一个陌生人。好在的确是她,她的容貌没怎么变,要说变的话,气质变得更加端庄稳重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下露出一双穿着褐色皮鞋的小脚,那皮鞋一尘不染;纤细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银色的项链,一头笔直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垂了下来,“激打”在雪白光滑的肩膀上,如果只是偶然在大街上撞见的话,我想我是不会认出她是晓妍的。

她洗完了手,转过身来,突然看见我,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好,晓…晓妍,好久不见了,估计你已经忘了我吧,我…是何队生!”

……

雨已经开始下起来了,而我却期盼着它越下越大,因为我已经完全不惧怕它了,记得中学时学高尔基的诗《海燕》,当时会和一帮同学嘲笑那只海燕,那必定是一只欠虐型的海燕。现在才知道,其实那是一只具备了与暴风雨抗衡的勇气的海燕,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内心的快乐令我拥有着无穷的勇气,而我的快乐,来自于晓妍。

她没有将我遗忘,当我看见她流下了泪水的时候,一把将她给抱住了。我不想因为拥抱太久而使得她的秀发沾上我身上的汗水,以及她的鼻子闻到我身上的汗臭味,于是又迅速地将她放开了。

这么多年了,我从未在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成为一个结巴,也从未对别人介绍说我叫何队生,因为我发过誓,我不再叫何队生了,我叫何勇,但当我面对多年未见的晓妍时,心里却产生了巨大的恐慌,我害怕如果我不讲出那个尘封多年的、只属于我们三人的“何队生”,她便会不认识我。

这是十分可笑的,但可笑还在后头。如果说我对再次见到晓妍讲的第一句话是感到窘迫不已的话,那她对我讲的第一句话便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这些天你都死哪去了,我回来这几天,找了你很久。”

死哪去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也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我在和她互存了号码后,便准备离开,她则死活都要拉我一同吃饭。

“真不行,你看我一身没一块干净的地方,哪里能和你们坐一块呢,我可不敢因为我的原因而使你们被老板炒掉,再说,我店里还忙着呢,如果不去送水的话,人家渴急了,可会放火烧店的。”

她被我逗笑了,“那也好,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明天晚上我就要和大伙坐飞机去ShangHai了,下午我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你来我家好么,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那是一种无法令人拒绝的光芒,于是我点头答应了。“就这么说了,明天下午五点见吧,对了,你帮我跟韧石说一声抱歉,就说我实在是太忙了。”我笑着捏了下她的脸,然后拎着水桶离开了。

第二天傍晚,我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将那套穿了一整天的,自认为能令我变帅气一些的衣服又重新叠了起来,换上了工作服,坐在店里发起了呆,时间已经来到了五点半钟。

马路上,不少行人脚步匆匆地下班回家,西边的火烧云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庞,而我看不见这些,只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已经失去了色彩。

韧石永远是那么优秀,这从他和我分校读书开始就是事实了,在我认为,他和晓妍才是真正的一对,我和晓妍的一切早已结束了,其实在昨天回来,内心平静下来后,我就想到了,也许,我们三人的关系,在小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那个时候,每天总是想方设法逗晓妍开心的是韧石,总是寸步不离保护着她的也是韧石,而我,却没有那个能力。

手机总算是响起来了,一遍遍地,没完没了,在店里回荡着,而我却像具木雕一样,对它无视着。店里的电话响起,是一个客户打来的,我了解地址后,抱了两桶水放在小三轮上,再直接拔出了手机的电板,关上店门,蹬着小三轮往目的地骑去。

道路两旁的树林里突然飞出一群鸟来,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天空中。

我知道今天晚上晓妍也会如同这鸟儿一样,翱翔在天际,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飞机,想到这,我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

晓妍离开后,我一直对自己说,就把这当做是一场梦吧,于是,我的生活才得以正常起来,生意显得一天比一天还不如意了,韩哲宽慰我说,有时候勤劳未必就能换来成功,他不愧是快当爸爸的人了,讲话越来越孔夫子放屁——文绉绉的。

生活平静得像掉进了太平间,可这注定了在那天晚上被打破。那天晚上,我趿着拖鞋发着牢骚,为打扰我睡觉的家伙去开门,那敲门声越来越重,听上去似乎像是用脚踹的。

当时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打开门欲对门外的人兴师问罪,一看,立即傻了眼,不免得吃惊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刘思梦。

刘思梦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简直与厉鬼无异,她的头发完全被雨水淋湿了,像一缕缕缠绕在一块的麻绳,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和一条牛仔裤,手里提着一个旅行箱,她的鼻梁上已经没有了往日戴的那副厚厚镜片的眼镜,眼睛倒是五颜六色的,化着深色的眼影、眼睫毛,由于淋了雨的缘故,那睫毛上的色与眼影一并被冲了下来,流得整脸都是。

我一见到她,便怒气冲冲地拿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给周巍,我知道这肯定是他干的好事。

“你别打电话给他了,这事和他没关系,其实想找一个人也并不是那么的难,况且我们这个城市就这么丁点大。”她冷冷地说。

“你找我干吗?”

“哟,找你自然是重温旧梦啦,这么多日子都没见你了,想死我了。”

“你算了吧,我们已经没什么了,我想你还是快走吧,这么晚了,我还得睡觉。”

“啧啧啧。”她仔细打量着里面。“看不出啊,原来是躲到这当老板了,我说怎么去你家守了那么久,就是守不到你呢。”

她的嘴脸已经全然使我不认识了,我不知道她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但这一切都令我痛心疾首和恶心。

“要看你就在外面看个够吧,我没那闲工夫陪你。”

“嘭”的一声,我将门给关上了,然后上床睡觉。

已经过了午夜了,外面一如既往的静,不时会有汽车驶过,我悄悄地爬了起来,照着门缝往外看去,原来她还站在那里,黑暗中我不能看清她的脸,只能看清她整个人的轮廓,她一动不动地,如同定住了一般,外面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淋在她身上,就像淋在一棵树上。

我再也受不了了,迅速地将门给打开。

“你是不是有病呐,人家路人经过这,非得被你吓死,我们已经没什么了,懂吗,一点瓜葛也没有了,你来找我干吗?”

“因为我想你。”她缓缓地说。

我呆住了。

后面射来一道车灯,照亮了她的面容,她在笑,也许一直在笑。这笑令我怒不可遏,我一把将她拉进了店里,像押个犯人一样掐着她的后脖,把她推到桌子上的镜子前。

“你知道你自己成什么样了吗,趁你还没吓死别人前,先把自己吓死吧,你看看你的样子,有哪点像个人,有哪点像个学生?”

她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已经不是学生了,我被学校开除了。”

“这说明你们学校是英明的,留你这样的人只会害群。”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她转过脸来面对我。“所以我决定离开了,我要回家,但离开之前,我只有一个要求,好吗,看在我们以前的份上,就一个要求,陪我一夜,行吗,就这一夜。”

她的泪水再一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泪水直钻我的心坎里。

……

两个人睡一张单人床,显得十分的拥挤。我就着黑暗,准备穿鞋,她一把拉住了我,急切地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去买安全套,她说不用了,我说怀孕了怎么办?她说在安全期。于是我不再顾虑,重新回到床上。当我要拥抱她时,她却突然变得像头愤怒的公牛,将我一把推下了床,我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几个部位同时传来锥心的痛。她在床上哭泣着,整个床也因此而颤抖起来,我赤裸裸的坐在地上,对这一切都感到莫名其妙,片刻之后,她平静了许多,如同一个话匣子被打开了似的,对我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所有的事,自然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了。

她说她今晚来找我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想看看我,因为她太想念我了,第二个是,报复我,她得让我尝尝痛苦的滋味,不能所有的痛苦都她一个人尝了,但两点显然是无法共存的,她说正是因为见到了我,她便无法再报复我了。

在我离开了她之后,周巍乘机得到了她,而他得到她的方式是,他可以将我的去向告诉她,于是,她就这样被一个尚有一点理智便能识破的谎言欺骗了,而且是陷入这骗局再也不能自拔了。

她变得再也离不开周巍了,因为她觉得如果离开他的话,将无法找到我,而且是将前面做的那些牺牲白白浪费了,周巍则像坐在驴身上拿根棍子绑棵青菜吊在驴前面的人一样,一直对刘思梦进行着欺骗,他带她去迪厅,让她认识许多像他一样禽兽不如的人,不幸的事情接着发生,她被学校开除。

她泣不成声地继续说,她已经是一个破鞋了,后来,某一日,她发现了身体的异样,于是到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患上了性病。医生说她需要马上住院,但她没有钱,她告诉周巍她生病了,需要钱去医院治病,可周巍得知后,不但没有帮她,而是选择了将她抛弃,于是她感到绝望了,累了,她非常想念家,便决定回家,到家后找个方法结束生命,但是在离开之前,她觉得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

黑暗中的刘思梦继续诉说着,她忽然明白在她心里面,最恨的那个人并非害她不浅的周巍,而是我,而是我这个以欺骗的手段夺得她的第一次的家伙,所以,她得报复我,最好的一个方法就是将她的病复制到我的身上,于是她想到跟踪韩哲的方法,来到了这里,但是当她即将达成心愿报复我的时候,她又改变了想法,她说她不忍心。

刘思梦还想说下去,我悄悄地走了过去,顺手拿过一张毛毯,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我爬上了床,将她抱在了怀里,帮她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仿佛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完成,一次又一次地流下眼泪,于是我不得不一次次地擦拭着。

我轻轻地拍着她,就像试图令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安心而抚摸它的毛一样,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每当我睡不着的时候,只要能感受到她的那温暖的大手在我的身上拍打着,我就觉得很安心了,不一会儿就能进入梦乡,我希望我也能令她快些进入梦乡,因为那里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伤痛。

她的肩很消瘦来了,我这才注意到,看着她的脸庞,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虽然残存着浓妆的痕迹,我回想着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她普通得毫无特点,完全是一个在学校上学的女孩,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却与我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了一起,最后又被我害成这样。

她慢慢平静了下来,仍时不时地哼哼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梦话,而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从娓娓道来的那一刻开始,可是这一刻,我必须努力克制自己,因为她正在我怀里慢慢地睡着,睡得那么的甜,我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是如何睡觉的,但这一刻她在我怀里,我便要让她像个孩子一样安稳的睡个觉,任谁也不能来打搅她。

月光照了进来,外面的雨也停了,屋子里面只有刘思梦那酣畅的呼吸声,我慢慢地把手臂从她脖子下面抽了出来,然后下了床,这一切都极为缓慢,因此没有将她给惊醒,我来到桌旁,想点一支烟抽,可意识到她正在睡觉,于是作罢,来到窗户旁,仰头看着窗外的明月,突然内心深处一颤,眼中的泪水如同决了堤一般,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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