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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反常态的言谈举止,在张露露的心中刻下了大大的问号,她回咀着母亲在见到刘来福后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回放着母亲在见到刘来福后所展露出来的不同于往常的表情、面孔,她似乎悟出了什么道道来。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姑娘,陪伴着母亲一路风雨走来,母亲的一频一笑在她的记忆里早已定格成了一张张不变的图片,那些图片一旦不能和固定的模式相吻合,就必定要引起她的猜疑。母亲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唯其有故事,才可能存在着许多待解的迷。尽管母亲很少向她提起过去,也几乎只字不提自己下乡时的情景,但张露露智商不低,仅凭母亲是教授的女儿,父亲是农民,两人结婚,离婚,离婚后又再无往来这一点,她就能猜测出个大致。不是把心伤透,谁那么绝情?如此一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有必要走进母亲的内心世界,像翻阅厚厚的小说书那样,把母亲的人生打开,然后一页一页地品读……不过,从哪儿入手,怎么入手,她一时又想不出万全齐美的良计益策来了,她知道,稍不小心,会弄巧成拙。

次日,依照母亲的嘱咐,她再次把刘来福带到了家里来。母亲不但准备了可口的饭菜,而且还给刘来福买了一套合身的西服。母亲拿出西服,让刘来福穿上,虽然刘来福拘谨地推辞着只收下了,没穿,但那一刻洋溢在母亲眸子里的喜悦,使她的猜疑变得有增无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尽管母亲嘴上说帮人一把不需要问理由,可是,凭直觉,她能相信母亲所讲的话是出自真心的吗?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似乎又有一些荒唐,母亲和刘来福素不相识,他们之间咋会有什么爪葛呢?或许,母亲对刘来福好,的确只是看在自己的份上。天下做母亲的,有几个不爱子心切。爱子心切了,难免不做出反常的举动来。

当然,如此的理由不可能让张露露信服。花季女孩,凡事喜欢想象,看见鸟儿想到春天,看见白云想到秋天,异想天开是她们的专利。在张露露眼里,母亲说话做事历来条归条,框归框,沉稳自如,哪怕是火烧眉毛了,也乱不了分寸。然而,眼前明摆着的事实却是母亲的分寸已经乱了,没乱,咋会对一个初次登门的陌生男孩儿又是给钱又是买衣服呢?

两件几乎淡忘了的小事涌入张露露的脑海。一件是刚入校时评审班级贫困生,好像是哪个班干部曾经说过刘来福是孤儿。刘来福的父亲去世了,母亲在,他咋会是孤儿呢,因此,那件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权当是同学们茶余饭后毫无厘头的闲言碎语罢了。另一件是念初一的时候,有一天她提前放学回家,在门外,无意识地偷听到了母亲和马忠诚的一次谈话。谈话的内容断断续续,从紧闭着房门的客厅里传出来,因此,谈论些什么她不大清楚,不过,后来两人争执了起来,争执的那几句话她还是听得十二分明了的——马忠诚说:“忘记过去,抬起头来,向前走,否则你一辈子都要挣扎在过去的阴影里!”夏小雪回答:“我做不到……马老师,原谅我,没有找到孩子之前我不结婚,哪怕吃再多的苦……这是我的原则!”

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儿,拧成疙瘩,纠结在张露露的心里。

她像小说家编故事一样,把母亲莫名其妙地对刘来福的好纳入到传奇故事的情节中诠释。她读过不少伤痕文学作品,特别是涉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更是情有独钟。她把作品里不同人物的不同命运一概嫁接到母亲的身上,比较,斟酌,筛选,重组,于是,脉络渐渐清晰了。

丰富的想象力赋予了她丰富的情感,有了自己清理出来的脉络做指导,她便不再责备母亲对刘来福的好,相反,她也像母亲那样对刘来福格外的亲近和亲切起来。她所要做的,不是排斥,而是求证——是通过细致的观察和了解,给自己的假设求证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夏天的傍晚空气清凉,走在校园浓荫匝地的香樟林里,一股股沁人心脾的芳香直熏得人神清气爽。

张露露邀了刘来福出门散步。她企图从刘来福的口中淘得一些有用的东西。

她问:“毕业了你真要去影视公司?”

刘来福回答:“是的,说好了!”

“那家影视公司果真有前途吗?”

“有……”

“敢肯定?”

刘来福点头,想了想,转移话题:“露露,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

“你妈妈……她……咋对我那么好?”

张露露爽性地笑:“她嘛,是那模样,对谁都好……”

“不,我感觉得出,她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是吗……那我也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不能欺骗我……”

“什么事?”

张露露站下来,目光逼视着刘来福:“你的生世!”

“生世?”

“嗯……我听人说过,你是孤儿……”

轮到刘来福爽性地笑了,他说:“你问这干嘛……”

“很重要!”

“不回答可以吗?”

“不行,必须回答……如果你还打算和我继续交往下去的话,就必须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憎恨说假话的人!”

刘来福难为情地微笑着,脸窘得通红,琢磨半天,轻声说道:“以后再说吧……我的确是孤儿,爸爸妈妈是从街上捡我回家的……捡我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三溪口……我去那儿看过……”

张露露埋下头,沉默。

刘来福的目光停留在张露露的身上转动,见张露露不言语,吁一口气,叹息说:“露露,是你要我告诉你的……爸爸妈妈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用一句不中听的话说叫历尽艰艰辛……我是在爸爸去世前一个月才知道详细情况的,也许报考西南师范大学,来此读书,也与我的生世有关吧,爸爸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母亲。爸爸说母亲丢下我是迫无无奈……那年头……露露……你打听这干啥?”

张露露抬起头来,朝刘来福莞尔一笑:“同学们都说咱俩长得像亲兄妹嘛,难道妹妹不该关心哥哥么……以后咱就管你叫哥了,行吗?总凡妈妈喜欢你,咱给妈妈捞一个儿子回家,皆大欢喜……哥,毕业了先不去工作,咱们一起到长寿湖玩……”

“长寿湖?”

“是呀,妈妈当知青时插队落户的地方……妈妈在那儿度过了她美好的青春时光,我想去看看她当年是怎么生活的……再说,长寿湖也很漂亮,西南地区最大的人工淡水湖,听妈妈讲,湖光水色,甚是迷人……”

“你去过?”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过,不过那时太小了,什么也不记得……哥,我的生世其实和你差不了哪儿去,也是不大如人意的……妈妈和爸爸老早就离婚了……爸爸是农民,你相信吗?他如今依然呆在乡下……都快二十年没见过爸爸了,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啦,我想回去看看爸爸……只是你不要让妈妈知道了!”

“是到长寿湖的事吗?”

张露露点头,眼里泪花翻滚:“要是妈妈知道了我去看爸爸,她会很伤心的……”

“咋这样呢?”

张露露摇头:“他们之间的事,说不清楚……哥,答应我吧,陪我到长寿湖一趟,好吗?”

刘来福脸上掠过苦涩的潸笑,他说:“把行程定下来吧,咱听从你的安排……需要多少钱?”

“钱不用你管……”

“不,我不白花别人的……”

“我在你眼里难道是‘别人’?”张露露郁闷地诘问,背过身去。

见张露露不高兴了,刘来福赶紧赔不是:“好吧,用你的钱,等我工作了,还你……”

“不稀罕!”张露露又立马回过了头来。她盯着刘来福,转忧为喜:“要还就多还一点,10万,100万,1000万,再加一栋楼房……”不待说完,扑哧一声暗自嬉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