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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庭空谁共语 (6)

“反正就是因为那孙大炮,老爷夫人抛家舍业的跟人打仗去了。听说也就是在那时,老爷遇着了六爷。”

“六爷是谁?”雍澈问道。

“六爷就是少爷现在的爹,他也姓郭,家里几代都是在天津卫做买卖的。那时他年轻不懂事,兵荒马乱的还敢去南边,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果不其然,当年还真出事了,要不是老爷救他,哪还有今天这么大的家业?

“六爷虽是舍命不舍财的主,可对朋友是真仗义,见老爷救了他,干的虽是掉脑袋的事,他还是拿了一大笔钱资助老爷…

“再后来,老爷就和六爷拜了把子,成了换帖兄弟。六爷回了天津,孙大炮那次起事不成,老爷也回了奉天。半路上发觉不对,夫人有喜了,哈哈,怀上了少爷!”

郑保拨了拨炉子里的柴火,给雍澈碗里又添了水,“当时虽是喜事,可少爷来的不是时候,好在老爷脑子好使,回奉天前先去了天津六爷那里,又一封信把我叫了过去,我到了六爷家里,才知道是让我留下照看夫人,老爷却独自回了奉天。

“该说不说,老爷真有先见之明,要不是少爷一下生就在天津,极少有人知道他是老爷的血脉,恐怕后来…后来也保不住性命….

“老爷回奉天时,因为跟着孙大炮干过,很有些名声,那挨千刀的老疙瘩…哦,公子勿怪,我这粗人嘴里脏惯了,那挨千刀的东北王派人请老爷去军校当教官,也就是那时,老爷遇见了少帅,给他当了先生,再后来的事…再后来的事雍公子你也都知道了。

“我在天津伺候着夫人,少爷没满半岁,她就说啥都要回奉天陪老爷,说他身边离不开人,不放心!这可倒好,我一个糟老头子,在天津拉扯少爷,眨眼功夫就是十来年。

“六爷是少爷干爹,待他视如己出。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念书也没耽误。少爷随他亲爹,从小就好练把式,六爷就请了好几个武师轮番教。后来老帅打跑了北平的兵,少帅举荐老爷守卫天津,就这段时间,他一家三口才能时时团聚。”

雍澈忽的想起一人,禁不住问道:“那心阳又是如何识得芥尘真人的?”

郑保听了一愣,喝了口水,吞吞吐吐道:“这个不曾知道,似乎只是个云游的道士,和老爷很聊得来,便收了少爷做徒弟。”

雍澈知道这里或有隐情,郑保不说,他也不便相问。

“对了!”郑保又道,“公子见过少爷的那柄松铃剑吗?”

雍澈点了点头,“心阳说那原是茂宸将军的佩剑,传到他手里,改叫秀松剑。”

“少爷真是孝顺,用老爷夫人的名字给剑取名…”

“哦?”

郑保笑道:“夫人的名字本不该跟人说,但公子你不是外人。我家夫人叫韩淑秀,这回你知道‘秀松’俩字是咋来的了吧?哈哈!”

雍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那柄剑是天津军工厂的厂长送给老爷的,是用古法淬制百炼钢锻成的,虽是稀罕物,可老爷上阵使惯了军刀,那柄剑就送给了少爷。”

雍澈听闻“秀松剑”来历,心中赞叹郭心阳一片孝心之余,不禁又想,此剑藏锋于内,能屈能伸,的确暗合当年雄心勃勃的茂宸将军气度。郭心阳虽是青年才俊,比及乃父,却又不如了。

郑保又道:“要说少爷的可怜之处,何止是跟爹娘聚少离多?他十来岁就成了孤儿,虽然有六爷照顾,可心里面的苦楚和怨恨,怎么是那小小年纪的孩子能承受的…”

雍澈不解道:“少帅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年怎么那么狠心,就杀了郭将军夫妇?”

郑保痛苦道:“听六爷说,当年老爷反奉,部队接连打了几个胜仗,眼看就逼近奉天城,可几支友军被东北王那老疙瘩灌了迷魂汤,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再加上日本人拉拢老爷不成,就不想让他出关,也跟着暗中使坏。就在这当口儿,老爷终于和当今的东北王,昔日的爱徒少帅,在巨流河打了场大仗…

“那巨流河是老爷还辅佐少帅时演过武的地界,老地方再碰上,却从师徒变成了对头。那时老爷的部队心都散了,没几天的功夫,就被自己一辈子最得意的学生打败了…

“少帅在乡下逮到了老爷和夫人,本想押着他们回奉天向他爹求情,不想他爹下令就地枪决,少帅哭爹喊娘的哀求,他爹只是不肯,最后甚至怀疑少帅也想造反。唉,少帅的几个手下平日里就嫉妒老爷得势,那会儿表面上像是在表忠心,背着少帅就将老爷夫人给害死了…

“老疙瘩本没说要杀夫人,可行刑的时候,夫人她…她执意要学虞姬,先老爷一步去死,不让他在黄泉路上寂寞,就这样,夫人在前,老爷在后,双双抛下少爷去了…”

雍澈感慨之余疑道:“郑老伯你怎知道的这般详细?”

“少帅的副官与老爷交好,收尸的消息就是他告诉老太爷的…”

“鲁征超鲁大哥?”雍澈惊道。

郑保点了点头,“当时老爷夫人的尸身被老疙瘩放在小河沿暴尸示众,过了期限,老太爷家里被人死死守住,没人去得,还是六爷收到奉天的电报,才遣我回来找鲁副官的…”

雍澈默念一声阿弥陀佛,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郑保龟裂的手摩挲着粗瓷大碗上的裂痕,像在抚摸自己早已愈合的一道伤疤,“雍公子,您该知道,要是没啥缘由,这伤心事我是一辈子不愿再提的…”

“我明白。”

郑保点了点头,“我回了奉天便没再离开过,就是为了守着老爷和夫人。我已经太老了,不中用了,伺候不了少爷了。所以,所以求您…”

“我明白!”郑保的手已被雍澈有力的按住。

已近黄昏,雪未停,风不止。

雍澈自打从郑保的陋居回来,心情久久不得平复。郭心阳,这个原本性情和名字一样阳光的少年,经历了太多不该独自承受的苦难,可他未曾在仇恨和痛苦中消沉,始终在命运的激流和漩涡间,拼命的挣扎着。

雍澈坐在书案旁,心中满是感怀,微一沉吟,提笔一气呵成:

“凤台落霜掩龙梯,

故城流雪隐琉璃。

暮霭低,北风疾,

砺剑九天任睥睨。

青鸟传书三千里,

游子策马五更急。

短裘衣,乌骓蹄,

孤骑踏玉已向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