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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人才市场拥挤得和春运时的火车站有的一比,渴望着谋求一份职位的人们将里面的空间填塞得满满的,大伙呼出的暖气积聚起来,使得温度往上升,外面是风雪漫天的严冬,里面却燥热得令人窒息。

我随着求职大军的潮流被动地往前挪去,同时注视着那一个个用人单位的招聘启示,如果有合适的职位,我便会脱离人潮挤向那家单位,当然,一个上午的时间下来,收效是甚微的,那些职位,要么就是我的学历所达不到,要么就是我嫌这职位太低贱而不愿干。

也许大专生处在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阶段,好的工作没你份,差的工作你不想干,总认为自己寒窗十几年,不能对不起这十几年的光阴。

人群在慢慢地稀疏起来,已经临近中午了,我拖着略感疲惫的身子离开了人才市场,在马路旁买了个煎饼,权当午餐,老板是个年青的女孩,在她摊饼的时候,告诉我明儿国展还有个特大型招聘会,我答谢过她的情报,刚想捧着煎饼走人,却被她叫住,也没看清她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叠纸张,告诉我这是明儿国展招聘会的用人单位大全,让我最好买一份,今晚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我掏钱的同时,不得不佩服女孩的经商头脑。

坐了一辆车,就快到住所了,由于所剩路程不长,于是我徒步走着,其实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包里没硬币了,不对,这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说白了就一句话,囊中羞涩。

我失去工作已经接近一个月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还为这事和曲陌吵了一架,我理直气壮地把辞职的经过告诉她,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公司里那几个小人加害于我导致的,并在最后忍无可忍地把那个整日刁难我的女上司给臭骂了一顿,我自认为这一切都没有做错,并且能得到曲陌的好言宽慰。

可是,她给我的是一顿臭骂。

已经到了住所,时间尚早,我经过那家熟悉得挖了眼睛都能找到的成都面馆,往新华书店走去,来到外国文学区,试图找到前些日子读了一半的《十日谈》,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那本让我折了一页做记号的书,于是便没了兴致,跑到二楼儿童区,和一群孩子一道坐在地上,捧着《哆啦A梦》看。

左边过来一个小男孩,他让我挪挪地方,他要找书,我就挪挪地方,他找完了书,又说我可以坐回去了,于是我又挪了回去,右边又来了个小女孩,问我看的是第几集,我说第三集,她高兴地要我看完后与她换着看,她看的是第二集,我说好。

也许那天曲陌骂我的话一点也没错,我真的很幼稚可笑,她那天以一个家长的口吻骂道,就你这样还想在社会闯荡,人家三言两语就把你给激怒了,你就不能成熟一点吗,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再是学校里的学生了……

她的话像机关枪一样继续着,在狭小的“水帘洞”里听上去十分的尖锐,看着她的容貌,那一刻我觉得是丑陋的,最后我差一点就扬起手搧她了。

可是我不能,她给我买的羽绒衣就在我身上穿着,我怎么能丧尽天良的去伤她呢。似乎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沉默了一会后,便丢下一句话。“你到时就会知道找一份工作有多艰难了。”

起初找工作的一段日子里,我是带着一种怄气的态度找的,因为我要证明给她看,找工作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一段时间后,我便认同了她的那番话,工作的确难找。

在某个同样令我失望的晚上,我回到“水帘洞”,她高兴地对我说,她在单位里转正了,而且还分了宿舍,每天的伙食也由单位包,这样的话,她可以吃住都在单位,这样的话,就能省下许多钱了,她也可以轻松许多,不必每天花四个小时的时间往返于单位和家了。

我知道,她是希望这样的,她每天努力工作盼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转正,而我则不希望如此,因为我不想在我陷入低潮之际再失去她。

她体会到了我的感受,她那原本喜悦的表情立刻僵硬了起来,我观察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那是一张略见颧骨的脸庞,她越来越消瘦了,每天的疲于奔命如同一把刀,将她那原本饱满丰润的脸蛋切割得棱角分明,看着这一切,我还有什么勇气去反对她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过半个小时她就可以回到家了,暂别一周后,我又将再次见到她,自从她住进了单位,每个周六下午都要回来,一直到周日晚上才回去,这两天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幸福的日子。

我回到“水帘洞”的时候,门却是敞开着的,这令我心头一惊,我琢磨着难道是曲陌回来啦?不可能啊,她还没这么早下班呢,那是房东来收房租?也不对,房租前几天就给了他的,而且房东也不会擅自闯入,房东、曲陌都不是的话,那就是贼啦,可就我这穷地方都被贼惦记的话,那就只能为贼感到可悲和不值了,这贼也太鼠目寸光了。

房间里面一如既往的幽暗,为了保险起见,我在走廊外找起了防身的家伙,可寻了半天连一把扫帚也没找着,恰巧在窗台上看见了一只女式高根鞋,鞋根足有十公分,看上去宛如一把尖嘴榔头,我想这玩意往头上一敲,那杀伤力也不是盖的。

于是我拿着这只鞋子慢慢往里走去,房里很安静,地上也很平整,丝毫没有被人入室行窃所带来的狼藉,当我慢慢往卫生间走去的时候,一只手“啪”的一声强而有力的搭在我肩上,我差点吓破胆的往后瞧去,曲陌在我后面已经笑得直不起了腰。

“吓死我你就谋杀亲夫了。”我捂着胸口倒在了床上。

她也扑了上来,用手捏弄着我的耳朵,给我压惊。“至于吗,你就这么小的胆啊。”

“我就是再胆大,也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好,是我不好,行了吧。”她意识到玩笑可能开大了。“今天我们单位提早下班,我就赶紧回来了,刚才在窗口看见你上来,便计上心来想出这法子来吓唬你。”

我看着她调皮的笑,也一时没了脾气。“我算怕了你了,你就这么闲呐,就不知道有空把屋子打扫一下,把被子叠一下,把我的袜子洗一下,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做个贤妻良母吗?”

“你所说的那是女佣好吧,瞧你那点出息,还拿个女式高根鞋来捉贼,那贼见到你那样子,怕是活活给笑死。”她又笑了起来。“说,你怎么会有女人的鞋,哪来的,不会是去外面鬼混了吧。”

“唉哟,这是人家任大姐的,我随手在窗台上拿的。”

“你慢点吃,小心噎着了,又没人和你抢,瞧你,就像去山上当了几年和尚似的。”她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面对着美味佳肴,只管大口大口地嚼咽着。

“多少天没沾过荤了?”

“一礼拜。”我喝了口水,接着忙活。

“你呀,让你什么都能省,就是吃不能省嘛,你偏不听,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不是省,我是练习自己的抗荤能力,力争有朝一日如你所说,上山当和尚去。”

“你就知道打肿脸充胖子,我还不知道你怎么回事,还当和尚,既然打算当和尚了,又何必再沾荤?”

“这不是来个一破到底嘛,今天下午的色戒已经被我给破了,不如干脆连这斋戒也一同破了得了。”

她白了我一眼。“谁跟你嘻皮笑脸呢,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成熟点。”她拿过包掏出了一些钱。“今天发工资了,你先拿去用,我在那边也不愁钱用。”

“你收起来吧,自个给存起来,真是的,我什么时候说我缺钱花了。”我不悦地擦着嘴巴,“男子汉岂能用女人的钱,你再不收起来,我可不高兴了。”

“你又来了,我从没听过男子汉不能用女人的钱,我只知道,男子汉不吃饭的话,和普通人一样都会饿死。”她觉得有些委屈。“还有,我们不能再向家里要钱了,我们已经这么大了。”

“行了行了,你别再训斥我了,你的那些话我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我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富大哥和任大姐在家,咱们找他们打牌去。”

周日晚上八点,她又回单位去了,临走时又对我罗嗦了一大堆,我说她真是快到更年期了,总喜欢什么事都操心,她则骂我已经返老还童了,总也少不了令她操心。

周一早晨八点钟起床的时候,我在捡掉落在地上的枕头时,发现了枕头里有好几张红票子,我知道那是她悄悄留下来的,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拿起这些钱,塞进了一个信封里,那里面装的都是她留给我用的钱,我打算等我找着工作了便将这些钱还给她。

这个周末她要加班,所以回来不了,这个星期也没见报上刊登什么大小招聘会,诸如此等没什么招聘会的周末,算是破天荒般罕见的。

小欧一早就打电话说中午来我这吃饭,于是我不得不破坏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的计划,早早地挎了菜篮上街去买菜了,我向来不喜欢菜市场,尤其是里面那令人窒息的怪味儿。

菜市场里大伙挪动着碎步缓慢地走着,寻菜的寻菜,砍价的砍价,一言一语使得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我祈盼着尽快离开时,前面忽然来了一辆三轮车,车子像只不讲理的公牛一样一头撞了进来,只撞得一路上怨声载道,骑车的依旧高昂着头对一切充耳不闻,那姿态,怕是连开保时捷的都不如。

人群便不干了,“傻X”声一片,突然一人大叫起来:“哎哟,瞎了你的狗眼了,没见着有人么,往我脚上碾。”

大伙寻声望去,是一位近五十的男人。骑三轮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丝毫不怵那男人,依旧往前骑着。

“我说你个‘傻X’不但瞎了眼还聋了耳是吧,碾了人连个屁都不放,你是皇上呀你,用不用我们都给你作揖呀。”

“你个老‘傻X’,你那狗腿不安分地往我轮子下面放,这能怪得了谁,活该吧你。”

此话一出,场面立马炸开了锅,两人当即要“PK”,众所周知这年头人们是爱看“PK”的,有“PK”看还管什么买菜,看谁“KO”掉谁再说,如此一来人群便前进得更为缓慢了,正值仲夏,空气又不能流通,闷热使我像条狗,直吐舌头,更可恶的是,我的旁边便是一个猪肉摊,案板上放着的肠子、内脏等物所招惹的大头苍蝇纷纷好奇地往我头上飞去,看来它们同样有好奇心呐,我琢磨,这下可好,我连焗油膏都省了。

当我满身臭汗地回到楼下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小欧的那辆GOLF,我把脑袋往车窗凑去,里面空无一人。

“操,不就是一顿饭么,至于买这么多菜吗。”

上得楼,才看见小欧像门神一样矗立在门口,他边说边过来帮我拿手里的菜。

“告诉你,我可不是一人来的啊,来时路上碰到一个人,便多带了张嘴来。”

小欧说完便让开了身子,他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个人,我打量着那个人。

“莲花!”

莲花微微一笑,虽然有几个月没见了,但她是那种第一时间就能令男人认出的女人,望着眼前的情景,我惊惶失措。

“还发什么呆呢,赶紧开门吧,你就让我们一直站着啊。”

小欧的话使我清醒过来,我赶紧掏钥匙开门带他们进去。

“莲花是我在路上碰到的。”小欧扭开电视和电扇。“她刚巧今天没什么事,经不住我的诱惑,便一同和我来你这蹭吃了。”

我进了厨房,忙碌了起来,小欧也跟了进来。

“你怎么把她带到我这来了,要是让曲陌知道的话,那就……”我小声地对他兴师问罪。

“那又怎么了,你们不是没什么嘛。”他不屑地说。“咦,听你这口气,好像是和她发生了什么关系嘛,不然你紧张什么……噢,我知道了,那天你骗我,其实那天晚上你们就发生了关系,对不对?”

我像被警察识破的歹徒一样,一阵胆寒。

“瞎说,都说了那天晚上醉得扔水里都睡得着,哪还可能发生其他事情的。”

“哼哼!”他一声冷笑。“演吧,你就演下去吧,就你这演技,不去演戏真可惜了。”

“你少给我开玩笑,我这说正经的呢。”

“不就是吃顿饭嘛,再说了,曲陌也不在,有什么好害怕的,瞧你这样子,就好像我们俩会谋你的财,害你的命似的。”

我被他的一席话顶得到南墙角去了。

“哎…”他用肘子顶了顶我。“这些日子曲陌不在,我看你肯定寂寞难耐吧,不如今晚让莲花留下来陪你,怎样?”

“滚,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林曲陌,其他女人,一概没了余地。”

“行行行,跟你开玩笑呢,你也少把人家莲花当不值钱的货色,没准你同意,人家还嫌弃你呢,赶紧做菜吧,我都快后脊贴肚皮了。”他没趣地出去了。

这顿午餐,我一共做了五个菜,四菜一汤,其中有个肉沫茄子由于火候没有掌握好,做成了肉沫焦炭了,当时我一顿爆炒下去,出锅一看,紫翠的茄子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酷似焦炭般的玩意,我抱着好奇的心态尝了尝,得到的是满口的炭粉,不得不挥泪将这盘菜给倒进垃圾桶。

“瞧你那技术,上好的一盘肉沫茄子会给炒焦了,还好意思进厨房掌勺,要我看,这些菜简直把原材料给糟贱了,除了这盘豆腐烧黄鱼。”小欧一边大口的吃着鱼和豆腐,一边嘟哝个不停,完全否定了吃人嘴短这句话。

“有的你吃就不错了,你以为你金枝玉叶、身娇肉贵啊。”我夹起一块鱼给莲花并让她别客气。

“我看,以一个孑然一身的男子而言,能做出这些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莲花微笑着,并不急着吃碗里的食物,而是待其冷却下来后再一点点的蚕食,这样能使得她总保持着脸上的干爽,不会像我和小欧一样,狼吞虎咽的大汗淋漓,像吃刑前最后一顿似的。

莲花总是那么注重着自己的形象,无时无刻的,从她那一笑一抚一嚼来看,会令人认为是千万遍演练过的举手投足,但又像是极其自然的肆意发挥。

“这小子可不是孑然一身,只可惜他老婆今天没在家,他老婆如果在的话那咱们可就有口福了。”

我埋怨小欧多嘴,我不希望莲花知道我有老婆,我知道那晚上发生的事只有我和莲花两人心里明镜似的,我害怕莲花会对我投去异样的眼光,因为我已经有了老婆了还去外面行这种的苟且之事,但转念一想,又为自己感到可笑起来,莲花会想这些么?当然不会了,我想我大概是忘却了她的身份了。

“看来我们还真是没这口福。”她迎合着小欧。“请问,这些都是你们家乡的菜么?”

“呃…算是吧,只可惜我工夫还没到家,不能令你品尝到地道正宗的家乡菜,其实就菜而言吧,我们那的菜比较合乎大众的口味,SiChuan或HuNan地区的人喜欢吃辣,口味也重,而沿海一带的人喜欢口味清淡的,甚至是甜的,我们则介于他们中间。”

“看来你对这吃还挺有一番见解嘛。”她笑着说。

“民以食为天嘛,而且我和小欧都是典型的能吃不会做的家伙,属于只享不产主义者,从某种角度而言,菜肴幕后的掌勺英雄们是最恨不得一勺子打死我们的,因为我们光吃不做,还在饭桌前充当着老师傅。”

“这些菜都是你去菜市场买来的么,这附近也有菜市场?”她接着问。

“下面的一个菜市场很早前就应运而生了,一直到现在,里面的热闹程度有增无减,就这一点菜,愣是让我挤出一身怪味才买到,出了菜市场,已经是头晕眼花了。”

“瞎说,我不觉得你会头晕眼花啊,因为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说出了我的名字,我们不过是见了一次,这么久没见你居然还能叫出我名字,我真有点受宠若惊呢。”

莲花的话使我心里“咯噔”一惊,我害怕她接着会脱口而出:是不是因为我们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才会使你对我记忆犹新呢?如此一来的话,小欧就知道了整个事情了,这正是我害怕的,我认为对小欧的泄密,很可能会阴差阳错地使曲陌也知道这件事情。

“我向来对美女具有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只可惜这功能没好好运用到学习上去,如若不然的话,我早出国留学去了。”我趁着小欧没注意的时候,冲着她眨了眨眼。

也许她弄明白了我的意思,便含笑把头偏向了一方,索性打量起“水帘洞”来:

“房子虽然破旧了点,但好在连卫生间都有,比较全面。”

“要不是这样的话,这房子就失去了它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我搭腔。

“想当初,我初来BeiJing时,能有这样的房子那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小欧也对“水帘洞”的物美价廉赞叹不已。

“那天花板上面是什么,好像是个塑料袋子吧,哟,还不止一个呢。”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视线投向了天花板。

“噢,那是装水用的,你不知道,一到下雨天,上面就会漏水,所以只能用图钉把塑料袋固定在上面,盛水用。”

“还有这种事?”她脸上写满惊诧。“如果它不小心掉了下来,不就完蛋了?”

“不会让这塑料袋里的水积到很满,而且也没有那么巧的事吧。”我为她的幼稚问题感到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小欧也笑了起来,莲花最后也意识到问题的可笑,一同笑了起来。

正当我们乐不可支的时候,一道泛白之寒光自天而降,其速度之快足以令人来不及做半点反应,只见其“轰”的一声巨响,在我们三人中央的饭桌上炸将开来,一时间只感到天昏地暗,紧随而来的是惊涛骇浪朝面上扑打而来。

玩笑不幸终被言中。

我给小欧和莲花一人扔了一条毛巾过去,让他们擦干净披挂在头发、身上的那些青菜叶或鸡蛋,再来到饭桌旁收拾。

“哪有这么巧的事,刚说完上面的水袋就砸了下来,而且这么多水袋都纹丝不动,就饭桌上方的那水袋砸了下来。”小欧把毛巾还给了我。“我说句你别介意的话啊,不会是这里不怎么‘干净’吧。”

“什么干不干净的?”

“看过聊斋么,里面不是有篇故事叫《梅女》吗,梅女可是个吊死鬼,没准你这也有类似的玩意,方才听见莲花讲水袋,那东西便响应起来,给大家来个惊世骇俗的‘礼物’。”

我一时找不到了话茬儿,莲花却像支失去制约力的弹簧般,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不住地抚摸着双臂,表情难看地说:

“你不说话就憋得难受啊,看你这话说得我后脖梗子都一阵冰凉,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正有此意,我也待不下去了,混身不自在。”小欧说完便拉起莲花,急不可耐地下楼去,出门时草草地给我丢下了句再见,用时不到一分钟。

我摇头笑着将房门给关上,到厨房里将那些碗给洗了,接着一头栽进了床上,晌午,鲜艳的阳光从窗帘的一个角挤了进来,此时的楼道极静,听不到任何的响声,身子有些疲累了,却没有一丝的睡意,我睁着眼睛慢慢地往天花板上望去,那曾经粘着水袋的地方已然形成了一块水印,与周围看上去是两种不同的材料似的。

我突然想起小欧的话,想起了《聊斋》里《梅女》那篇故事,那个早年丧妻的家伙叫做封云亭,他租了一间客房住,晚上睡觉的时候常会听见女子的哭声与见到墙上出现一副女人身影,想不到那一切都是一名唤梅女的女子死后的鬼魂在作怪。

想到这,不觉得有了丝丝寒意,我再把视线投回那水印,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那水印看起来却像一个人头了,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位长发女子的头,这令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翻身坐了起来,那“女人的头像”依然在朝我张望着,吓得我赶紧转移视线,口中大念“哦弥陀佛”,然而依旧无法驱散恐惧感,我浑身沁着汗,环视着整个阴暗的房间,这个平常给我一种熟稔可亲的房间,如今却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跑下了楼。来到公园里,感受着一片祥和的气氛,恐怖感便从我身上离去得无影无踪了。我在楼下吃了一碗面,就到了傍晚五点半,再吹着口哨上楼去,沿楼能听见一家家的炒菜做饭声,在楼道转角处,能看见妇女在洗衣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看来不管哪个时代都有月下捣衣之人。

隔着玻璃窗,我瞄见了富大哥和任大姐正在吃饭,他们有说有笑的,使我难免不想念曲陌,于是赶紧进到房间里,再关上房门。

收音机里大肆播放着割****、无痛人流的广告,听着一个个打进去的反馈电话,他们的话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将频率换了一个,是单田芳的评书,寻思着,如今一人呆在家里有些忐忑,单老师的声音听上去苍劲有力,没准能起到吓鬼壮胆的作用。

单老师的声音继续回荡在屋子里,我则拿出了专业书温习了起来,因为明天要去一家单位面试,不好好准备一下的话可能又会被面试官当羊肉涮。

单老师在收音机里没完没了起来,也不知道他讲了多少回了,那句请听下回分解的话也听了不少遍了,我直起身子,简单地活动了一些关节,这才舒服不少,抬头看一眼钟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单老师这才不舍的离去,电台又插入了另一个节目,仔细一听,又是两性方面的节目,于是便关上收音机,收音机一关,门外富大哥的声音又响起。

“何勇,今天不打牌了是吧?”

“不打了——我老婆没回来,三缺一。”我朝着门外喊去。

“那成,我也正想着和你说,我们俩人去逛公园去。”

“你们放心去吧。”

脚步声渐渐离去,房间又安静了下来,下面广场上打太极的老太太们也都收拾家伙回家去。

接近十一点时,我打着哈欠收拾床铺,刚躺上去便睡意袭来,可就在这时,门外楼道却响起了极为轻的脚步声,起初我以为是富大哥他们回来了,但却不像,紧接着房门被“咚咚咚”的敲响了,敲门声很有节奏,听得出是故意让人警觉而打出的,我的睡意立马化为乌有,我排除着一切恶作剧的可能,能想到的就是鬼魅狐仙找上门来了。

莲花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嘴巴像脱臼一般张着,的确是如同壮胆开门时所预计的碰见鬼怪一般,她那个时候正捂嘴大笑着。

“吓坏了吧。”她走了进去,坐了下来。

“还好,心脏经常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习惯了。”我掩上门后,不禁想起了曲陌上次把我吓个半死。

“我听人家说,相信世界上有鬼的人才会被吓到,这么看的话,你是相信世界上有鬼的人喽?”

“对于鬼,我不能说完全相信,也不能说完全不信,因为这个世上还没人能证明有鬼,也没有人能证明没鬼,也许鬼怪书籍看多了,我更希望这个世界是有鬼的,比如刚才你敲门时,我就开不开门而思考了许久,开门吧,如果遇见一个披肝沥胆悬舌凸眼的恶鬼的话,那就完蛋了,可不开门吧,如果门外站着的是个娇艳狐仙的话,那岂不亏死了。”我笑着加上一句:“看来我还是开对门了,庆幸的是后者。”

“照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只鬼了?”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人是鬼,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你此时来我家。”

“既然这样的话,我准许你上来摸我一下,或者是咬我一口也行,看我到底是人是鬼。”她双手一摊,耸耸肩。

我没想到她会将计就计,将我的玩笑反开给了我,而我面临着她反开过来的玩笑,觉得这已经不是个玩笑了,我不禁望着她,她的坐姿使得她那雪白的大腿一半裸露在碎格子短裙下,我苦笑着别过头去,吞咽了一大口唾沫,却不想那“咕嘟”声响亮无比,令我窘迫万分。

“你吃过饭了没有?”为了打破窘境,我挤出了一句日常招呼语。

“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你认为我会没吃饭吗。”她笑吟吟地说。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呢,家里人就不会担心?”

她点燃了一支烟,吸上一口,再长出了一口气,“我家里就我一人,家人全在老家,所以就算哪天我在外面被什么人陈尸野外了,也没人会晓得。”

“不至于说得这么夸张吧。”

她微微一笑,把手中还剩三分之二的香烟碾灭掉,说:“今晚我一个人没什么事可干,感到十分的孤单寂寞,这点和你应该是相同的吧,与其一个人寂寞着,不如找个同样寂寞的人,这样的话,两个人就都不寂寞了。”

她说完神情自然地冲着我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似的,我没想到她会单刀直入地讲出这话,这使我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你怎么紧张成这样子了?”她扑哧一笑,“一会儿在裤子上擦着手,一会又搔弄着头发,相比而言,那天晚上你自然多了。”

我毅然站了起来,“以后还是别再谈论那天晚上的事吧,那天晚上是事出有因的,我本来就是个意志薄弱的家伙,加上又喝得烂醉如泥,既然它过去了,我就不想再提起它了。”我突然意识到到我的粗嗓门在午夜听上去非常的恐怖,也觉得这样做有失待客之道,于是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你没有将那事告诉小欧吧?”

她并未被我的嗓门给吓到,嘴角一扬,说:“这点你放心吧,不管我和谁做的那档子事,都不会去告诉第三个人。”

门外一阵脚步声和打情骂俏声传来,是富大哥与任大姐回来了,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今晚需要我留下来陪你么?”她拨弄着桌上的小闹钟。

“算了吧,我有老婆的,你是知道的,我们的感情很好,我不希望再对不起她。”

“看来今晚注定了我得孤单寂寞了。”她微笑着站了起来,捋了捋额头的那撮刘海,走到了门口,又停止了脚步,“其实你不需要扯出你老婆的,我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想找个人排忧解烦,你想要留下我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你自己,你是否需要有个人陪伴,当然,你现在还能令我留下来,只要你的一句话就可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的内心是十分希望讲出那句让我留下来的话的,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有时很明白自己的感受,却总是不能将其给表达出来。”

“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莲花消失在了门外,我长出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轻松,同时也惆怅若失起来。五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何勇,我的皮包落在你桌子上面了,你能不能帮我送下来。”莲花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电话里传来。

若大的场地上只站着莲花一人,那一抹裙子上的红色犹如迎风摇曳的烛光般,令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她,四处大大小小的店铺已经闭门歇业了,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温度也随之急速下降,风吹得人略感寒意,我不免得担心她的那件极薄的裙子能否抵御得了这迅寒。

“瞧我这记性,丢三落四的,从小到大,总也改不了。”她从我手里接过了那只皮包。

“突然刮风了,我看你穿得也少,还是赶紧让我送你上车吧,这么晚了公交车是没有了,去北面那条路招出租车吧。”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些冷。”她不住地摩挲着双臂。“可是我现在不仅冷,而且还很饿,刚才都听见肚子里面发出的叫声了。”

“你不是吃了晚饭么?”

“都这么晚了,又饿了,你看那边有个夜宵摊还没打烊,我们去随便吃点东西令身子暖和点,你说是不?”

我和莲花在夜宵摊坐下后,点了几个小菜,店老板是个五十好几的男人,我常和曲陌来这吃东西,空闲之余会与这老板侃上几句,知道他是东北来的,家里两个孩子都在读着大学,所以他们的夜宵摊常常到很晚才收,为的就是多赚几个钱供孩子读书。

我害怕店老板会留意我今天带了曲陌以外的女人来这吃东西,但他送菜过来时,只是惊讶地朝莲花一瞥,然后又望了望我,便一笑而过了。

莲花嚼着食物,又要了二锅头。

“酒就算了吧,等会你还得回去呢。”我劝戒道。

“没事,我不会喝太多,暖暖身子就行。”她大手一挥,给自己斟满一杯,又拿了一只杯子,不由分说地给我也倒了一杯。

“别的先不用说,干。”她见我没反应,直接碰了碰我的杯子,一仰头,“咕嘟”一声便喝光了。“看见杯底没有?是男人的话,可别令我失望呐。”

我无奈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拍手称快,哈哈大笑着。“说到喝酒啊,你们南方人始终不如我们北方人,才一杯酒下去就眉毛嘴巴跑一块去了,这酒有那么难喝么。”

“酒好喝的时候就好喝,难喝的时候就难喝,我看你别再喝了。”

酒瓶里的最后一滴酒被她倒在了桌子上,食物也吃完了,我有些眼花缭乱,浑身燥热。我扶着脚步有些凌乱的她往马路走去,突然从草丛里蹿出两条野狗来,一条追着另一条没命地从我们身边跑过,不想她却被这场面惊得大喊“救命”。

“不就是两条狗么,至于吓成这样?幸好此时路上已没了行人,不然还以为我是为非作歹之辈呢。”

“呃……”她努力睁大眼睛,像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原来是狗啊,我以为是两辆汽车朝我们身上撞来呢。”

这话差点让我笑岔气,我不得不忍住笑扶着她继续往路口走去。

此时就连出租车也难觅踪影了,她靠在一个电话亭上,不住地颤抖着,看上去好像很冷,而我则完全与她相反,几杯二锅头一直在体内燃烧着,没有一刻停止下来,大有越烧越旺的趋势;站在马路上,我感到整个人都变得通红起来,如同一块烧红的铁一般,就连刮在身上的夜风都是那么的热气腾腾。

我走了过去,脱下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今晚请你留下来陪我好么?”

总算是说 出了这句极力阻挠的话,如此一来的话,也说明我之前的那些努力全都付之东流了,我心中喜悦着,同时并着哭泣,是为另一个女人而泣,也为我自己而泣。

她很快便咧嘴笑了起来,风儿依旧刮着,路灯依旧沉默着,而我却化作了一团熊熊大火,往着天际燃烧过去,一直往上蹿去,无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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